昆仑池方圆聚集的六族翘楚,仿佛墓苑镇魄珠出世那般,却比那会儿更盛大了些。只是各族人马拿不准这传言是否属实,不敢妄动干戈,只是圈地一方,韬光养晦。九州的小贩最为乐呵,推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和糕点,吆喝叫卖,好似个热闹的集市
辰晔触景生情,思绪不禁飘到了墓园时争夺镇魄珠的情形。
那时,为保六族和平,诸人出手前立下规矩:六族之中,无论谁先拿到镇魄珠,镇魄珠便归谁。可是,当他一身浴血,将镇魄珠握在手心的时候,却受到魔族神族的前后夹击。
妖鬼灵人四族惧于神魔二族的神力,无人为他喊一声不公。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胜利的奖品从来只属于强者。凌乱的发间闪过阴寒的目光,他咬紧牙关,殊死一搏。却在此时,空灵的声音如山涧的清泉,带来甘冽的慰藉。
“神魔两族联手对付一个灵族少年,传出去也不怕为天下人所耻笑。”
辰晔本不想他人牵连到自己的事情中,尤其昨日无意间,发现她女儿之身。可她偏偏不由分说的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他支吾了几声,说的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
清城似乎很懂他的心思,道,“你不辞而别的账我回头再算,今天的闲事,我是管定了。”又转过头,面不改色,喝道,“神族一向以诚信文明六族,既然我这兄弟已经拿到镇魄珠,尔等咄咄逼人,置神族信誉于何地!尔等若此刻退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一个珠子和神族的声誉,孰轻孰重,还请仔细掂量。”说着,便将手轻轻放在腰带上,一副随时迎战的姿态。
神族的那几个首领眉头皱了又皱,确是意想不到的退下了祭台。至于魔族,向来不理会这些规矩,放荡不羁,为所欲为,自然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恶战在所难免。那魔族被称为“东使”的首领,戴着一副面具,将鼻梁和眼睛遮了起来,却挡不住樱唇朱红,飘逸之姿。
清城搭在腰带上的手缓缓抽出,疑惑之际,辰晔发现那银光闪闪的腰带,竟然是菲薄如冰、纤若丝帛的丝玉软剑。软剑甫一出壳,便有破空之乐凌空炸响。“你看好珠子,剩下的我来。”
东使嘴角轻扬,勾出一丝深不可测笑意,旋即抬手示意手下之人退后,不得插手。又凝聚神力,汇成一柄厚重的石剑。
院丼中,镇魄珠散发着幽深的光,二人持剑对峙良久,虽不言,却像商量好的一般,剑气在同一时刻迸发。清城虽扮着男装,一招一式尽显女子至阴至柔之美,配以丝玉软剑,挥之如舞。东使见招拆招,石剑厚重,虽未见至阳之刚之气,却以潇洒俊逸之姿,紧逼清城的招式。石剑打在软剑之上,丝玉软剑回弹之力铮铮作响,不知何缘故,那声响似鲛人的哀歌,令闻者心神躁动。清城见状,伺机挥剑挑起风沙,就在风沙迷雾之中,牵过辰晔的手,扑下了祭台。
东使一收手,便将砂石止住。“追!”一声令下,魔族人马追杀而来。狂风依旧,辰晔回望劲敌,方才阻拦他取镇魄珠的神族三位长者竟然出手,拦住东使一行人。
他随清城一路奔至海边,清城将他送上了船。许久不曾开口,待他想要说一声谢谢的时候,话语卡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海风将他的船吹远,岸上的女子倩影渐渐模糊。一声再见,竟是百年的不曾相见。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怎样能再见她?不觉间,泪涌了出来,他抱着镇魄珠蜷缩在船头,嚎啕大哭。
“喂,你想什么呢?”清城瞪着水灵的眼睛看着发呆的辰晔。
“唔,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你的情形,那会儿也是这么多人。”
“墓苑啊,”清城点点头,“还真是缘分呢!”
须臾几个时辰流逝,夕阳垂落山巅。昆仑池畔的人来了几拨又走了几拨。昆仑池却平凡的像一汪死水。
“哎哟,这昆仑池的水什么时候能开啊?我都等了一夜加一个上午了。”清城在辰晔面前晃啊晃,急不可耐,恨不得上去一掌将昆仑池劈开。
“小傻瓜,你倒是说句话啊。”清城推攘着辰晔。
“你饿吗?”
“饿。”清城咽了口口水,“枉我昨天吃了那么多。”
“那我们下山去?”辰晔试探道。
“不下。万一我们一走池水就开了呢。饿死也不走。”
“给你。”辰晔从怀中掏出一包烧饼,递给清城,“我们一起在这里坐到明天。”
“你竟然有吃的!”清城狼吞虎咽的啃了两口,又想起辰晔应该也饿了,掰了一半给辰晔,扭捏道,“谢谢你啊。”
清城坐在辰晔身边安静了许多。
“温修说,暴躁的女人多半是因为嘴得不到满足,于你,很中用。”
“我暴躁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找不到一件称手兵器。”清城叹了口气,忽的想起无所不知的妙通玄镜,神秘兮兮的问辰晔,“想知道昆仑池何时能开吗?哈哈——”
清城摸了摸玉带上嵌着的玄镜碎片,一道神光射出,“主神传唤,不知所为何事?”
“妙通妙通,我问你,传言每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神力与灵力汇聚在一起,便可撑开昆仑池水。你可知这昆仑池水何时能开?”
“这……这是当年于玄镜铸好之前发生的事,小老儿不得而知。”
“啊——怎么会这样!”清城哭天抢地倒在辰晔肩上,抱着辰晔的臂膀哀嚎许久。
“你撒娇的时候好可爱。”辰晔看着她细长微微挑起的眉毛,温和说道。
清城顿时隐了声音,倚着辰晔,乖巧的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辰晔放下烧饼,生怕动一动,会影响到清城。发丝依抚着她平静的脸庞,安静而美好。
找不找得到神兵利器与我何干。你这样靠近我,便是最大的满足。
“寒荒城的晨昏更迭才有了这样金色的黄昏,紫色的晚霞,夕阳的影子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是神界不曾有的景色。”清城折腾了一天,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但又不舍得入定休憩,便靠着辰烨,欣赏起昆仑池的风景,的确像老黄桃说的那般美不胜收。
“你知道吗,神界是永昼的,而魔界永夜。远古时期,天地间还不曾分神魔两界,拥有神力的神祈安居于永昼的神界,直到异端——妄想主宰神界的神祈,飏祖——出现,他与其一众追随者被众神合力,放逐于荒芜但神力充沛的永夜。飏祖能力确实很强,他从鬼族取来冥火,于是那里有了光,叛神奉他为尊,称为魔尊,从此天地间有了魔族。暗夜赐予他们敏锐的视力,灵敏的听力和嗅觉,永夜之地的百兽横行,他们只能用蛮力征服,这样的生存之道滋长了他们蛮横的戾气,为神族所不齿。魔族日益强盛,终于,他们不再满足于来自于神界的制裁,高呼为光明而战,由此,神魔两界,纷争不断。”
“灵界与人界皆有昼夜,何不别处安居?”
“灵界神力稀薄,不适合神族人修习,而人界位于八荒六合的最底层,他们曾是高高在上,最顶层的神,自然不屑于此。”
“人界在最底层吗,不是冥界吗?”
“他们在同一层,阴阳有别而已。神族自诩万寿之躯,殊不知人间自有轮回,生生世世,生命不息。神魔之战,生灵涂炭,弱小的人类身躯无法抵御自然之力,以魂魄入冥界轮回道,待时机成熟,再世为人。若非轮回道吞噬他们的记忆,他们会是天地间最长寿而诡谲的生灵。”
“从你这个角度来看,人族很幸福。”
“凡人总喜欢生离死别走一遭,才明白自己所爱的什么,才懂得要珍惜身边人。然而等他们什么明白什么都懂了,这一世也过去了。他们常会像上苍祈求,来世幸福。可惜,来世,什么都忘了。”
“这不像你平时说的话。”辰晔怔了怔。
清城未答,却是倚在辰烨肩头,酣然入睡。
离昆仑池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一缕赤发飘飘,临风而立,两日来昆仑池畔的一幕幕尽收眼底。原本是想亲自动手助昆仑池开枷,可遥见不远处村落魔族的西北二使,着实棘手,算着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出手设下迷障,拦下些麻烦。腾空而出之际,一道身影掠过,狂沙骤起,将他拦下。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气势,世间也唯有冷兄了。我已耄耋老矣,冷兄还是这般俊逸洒脱。恭喜冷兄神功得成。”
“哈哈哈——堂堂帝神与本尊称兄道弟,诸神知道了会怎么想。”说话的男子俊朗倜傥,额间一颗黑色的烈焰纹路。一身战袍血染的鲜红,衬着熊熊杀气令人颤栗。
“我也不曾想会走到这一步。凡事因果循环,怪不得天意。”
魔尊冷笑,“你是在讽刺我这砂石聚成的躯体,还是在嘲笑我一条孤魂来见你。没有肉身又如何,我现在一样站在你面前。小华,我告诉你,你、还有神族欠我的债,我要一一讨回来!”
“魔尊莫不是忘了那些丧于魔族之手的神族英灵。”
魔尊伸出手指,揉了揉额角,若有所思的道,“哦,跟你说件事,不久前,风神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被我打落赤水,估计这会儿应以魂归天地了吧。哼,毁我肉身,她没得到什么好处。”
“你何必同她计较。你太不懂女人,她不过是救人心切,才同你交手。”
“女人有什么意思,”魔尊想了半天,点点头附和,“很对,女人发起狠来很可怕。可惜啊,她永远不会知道,正是她一心要护着的那个宗镜,助我修成了归魂之术,从此之后,本尊不老不灭,与天同寿。哈哈哈——”
狂沙席卷而来,天地间风云色变。
“一切都该结束了。小华,就从你开始吧!”
魔尊冷笑,飞沙走石化作万千利刃,脱弦而出袭向帝神。不动如山,却在利刃逼近的那一瞬间,帝神袖袍一挥,漫天藤蔓织成一张巨网,将砂石尽数拦下。
“哼!”魔尊凝神一聚,砂石毅然穿过藤蔓,直逼帝神。
帝神泰然不惊,屈指一弹,却是飞叶如箭,与那些砂石凌空相撞,神力簌簌消散。
魔尊见神力的冲撞难分上下,便直接挥刀上前,意欲直接抹杀帝神肉身。石化的拳脚冰冷坚硬,每一击都挥向要害,毫不留情。帝神却深愔以柔克刚之道,柔韧如一片草叶,弯而不折。
地震山摇,昆仑池水面上如镜,深处湍流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