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忆君将顾青荷送到忠顺王府后,二人才分别。顾青荷刚刚踏入王府大门,便有仆人走上前来对她说道:“顾姑娘,江公子有请。”
顾青荷便在那仆人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个偏厅,片刻后江流川走了进来。顾青荷上前拱手道:“江公子,找我何事?”
江流川见她一双秋水般的明目怔怔地看着自己,神色奕奕,不似平日的清冷,说道:“在这里可还习惯?”顾青荷点点头。
江流川又道:“你我一见如故。多年前风雨破庙中也算是共过患难,我有话就直说了。”
顾青荷也是一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笑道:“多谢抬爱,江公子有话请直说。”
“近日我有事需要出一趟远门,还烦请顾姑娘日夜不离公子身边,替我好好保护他。”
顾青荷听罢沉吟片刻,说道:“我奉生幽泉之命,本该保护他。我答应你。只是我有事不明。”
“姑娘请问。”
顾青荷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忠顺王护卫这么多,为何你要让我日夜不离,保护王爷。我,我毕竟,是个外人。”
江流川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是外人吗?”
顾青荷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抬头疑惑地看向江流川。
他继续道:“多年前风雨之夜,顾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却以命保护公子安全。这份情谊,我们铭记于心;上次你一路护送他回来,又舍身相助。他身上受那样的伤,如果不是你悉心照顾,又怎么会恢复那么快。这些你不说我们都看得到。如果你是外人,那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了。”
顾青荷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江公子言重了,我只是奉了生幽泉之命。”
江流川笑道:“真的吗?连自己性命都不要?”
顾青荷听罢抿抿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说道:“这些都过去了。你即放心将他交与我,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多谢。别人说这句话我或许不会信,但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顾青荷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心中也莫名的感动与开心,笑道:“那你何时回来?”
江流川心想此次之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
他眼神突然一闪,看着顾青荷,问道:“你难道不好奇我去做什么吗?”
顾青荷道:“是挺好奇的。想必是极重要的事,才让你不得已离开,可又不放心他,便将他交给我。”
江流川点头道:“嗯,不错……”说罢又直直的看着顾青荷,似乎等着她问下去。
顾青荷道:“如果我有必要知晓,你已经告诉我了。如果没有必要知道,我也不想多问。”
江流川愣了一下,说道:“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多谢理解。既然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你我今后兄妹相称,如何?我以后就唤你‘青荷’,你唤我“江大哥”。”
顾青荷自多年前那晚见江流川胆识过人,忠勇两全,本就对他另眼相待,今日听他如此说来,更是求之不得,笑道:“好。如此是妹妹高攀了。”
江流川笑道:“你言重了,山神庙一饼之恩,我还记得的。”
顾青荷心想,他倒是比那元修明重情重义多了,说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江大哥不要挂怀。”
“那我就先告辞了。公子就交给妹妹了。他现在就在书房,我让人带你去见他。”
“现在?”
江流川见她面露难色,问道:“可是有难处?”
顾青荷想起明日与徐忆君之约,本不想食言,不过见江流川似乎急着要离开,也只好对不住徐忆君了,摇头说道:“没事。王爷知道这个安排吗?”
“当然。”江流川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这也是他的主意。”顾青荷心中一动,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与江流川告辞之后,便有人带她到了元修明的书房。
仆人躬身打开门帘说道:“王爷吩咐了,姑娘可自行进去”。
顾青荷自行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元修明书房,书房内几副字画分挂在两边,书架子上摆着几件古玩,稀稀落落地放了几书本,隐约可见“乐律”“艺文”的字眼。
顾青荷心想,他于治世修身上并无兴趣,又怎么会是一个通敌卖 国的奸人呢,如此想来,心中略宽了一口气。
可是又觉有些失落,原来她想他身在高位,如果能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不知道多少人能受益。可是这几日所听所闻,只怕元修明真的是一个闲散王爷,如若官场中人人人如此,像她这样的平民百姓又能指望谁呢?
“我溪云山庄之仇只怕与官府也有关系。”如此想来,对他们这些人又多了些敌意。
她悠悠地看了元修明一眼,只见他正在案前写写画画,神情专注。
顾青荷又想起方才徐忆君所说,暗想:“如果真的是当今大昌帝杀了他父亲,他的处境只怕也很艰难。”心中又对他多了份同情。
元修明的声音突然响起:“你随便坐吧。”
顾青荷便在身旁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此刻只有他二人,顾青荷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又一阵温热,好不自在。
抬头之间见元修明正注视着自己,她整个人像触了电一样,又低下了头,心中暗恨为何自己每次见到他都是这副模样,总是莫名的慌慌张张。
元修明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声音温和:“我有这么可怕吗?”
元修明打破了沉寂,这倒让顾青荷自在多了,渐渐恢复了平静,说道:“没有。只是,”她本想说突然与元修明共处一室,心中不自在,可又觉得这种话难以说出口,站起身,说道:“王爷威严,在下自然有些紧张。”
元修明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说道:“我在你面前,有威严吗?”
顾青荷道:“王爷乃紫微星主,恩威八方,岂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仰视的。”
元修明本睛朗的脸,此刻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了温度:“半日不见,顾姑娘说话倒会八面玲珑了,看来那个徐忆君果然会调教人。”
顾青荷秀眉一挺,“嚯”地一声站起来:“你如何知道,我,他……你跟踪我?”她见元修明脸色如覆了一层寒霜,并不言语,也冷冷地说道:“我见何人,也不用向你请示吧?别忘了,我不是忠顺王府的人。”
元修明听罢更是一股无名的怒火压在胸口。
原来他眼中的顾青荷一向温婉安静,清丽淡雅,可只要事关徐忆君,便变了一副模样,叫他如何不恼火,冷冷道:“那姑娘就请便吧,我忠顺王府也不是人人都进得来的。”
顾青荷心想自己即答应了江流川,岂可这样就走,咬咬唇,说道:“我,我还不能走。”
“哦?却不知本王这小小的忠顺王府有什么是能留住顾姑娘的。”
顾青荷不顾他的冷言冷语,说道:“我受江大哥所托,他不在几日我要日夜不离地保护你。”说罢便转过身去,决定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装作没听见,听不见。
谁知等候半天并不见身后之人说话,转头望去,见他仍复低着头写写画画,便不再言语,退到一边。
元修明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原来江大哥比生幽泉还管用。看来这个江湖上神秘的组织要加强管束了?”
顾青荷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只是生幽泉里最末最差的一个罢了,那里的残酷岂是你能想像的。以后莫要小看了它。”
元修明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中,看向顾青荷,只见她低着头,脸上凛若冰霜,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颗墨从笔尖上滴落下来,净白的纸上顿时晕出了一个黑圈……
一连两日顾青荷都陪同着元修明。
岂料他在九龙城左转转右转转,不是在茶楼里喝茶,便是大街小巷的闲逛,很快顾青荷便觉得无聊极了,心想,他果然是一个闲散王爷,想着想着一失神撞到前面一个人。她忙抬头一看,竟是元修明突然停下来,自己与他撞了个满怀。元修明轻轻拉住她,说道:“小心。”顾青荷脸一红,忙退一步,低声说了声:“抱歉。”
元修明见她一路心不在焉,问道:“你不喜欢逛集市?”
顾青荷有点错愕,道:“我?”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摇摇头,又说道:“不是不喜欢,我不知道。王爷,是有事吗?”
元修明摇摇头,转身正欲往前继续走,一个青影迎面撞向他。
顾青荷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定晴看去,是一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见不小心撞了人,一个劲的赔礼道歉。
顾青荷看他十二三岁年纪,想起了徐忆君,自己初遇他时,他不正是这个年纪,不也是一个小乞丐吗?于是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下次注意一点就是了。”小乞丐边赔笑边跑远了。
顾青荷双手仍抱着元修明,仰头之时,才发现二人距离这么近。
顾青荷与他目光相接,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纯净透明的世界里,这世界波光缓缓流动,似乎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忽然她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可能是周围异样的眼光惊扰了他们,元修明轻轻地推开了她,道了声谢。顾青荷知道自己刚刚失态,脸又是一热。
二人正要继续往前走,忽见元修明脸色一变,手探向胸口,看向小乞丐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得犀利冷峻。
顾青荷奇道:“怎么了?”
“那小乞丐是个小贼。”
顾青荷心中一惊,暗怪自己对世道毫无经验,本应追出去,身却未动,说道:“他只是个小孩,你能否原谅他,失些钱财对你来说没什么。对他来说可能就意味着能吃几顿好的,晚上能睡暖和一些。”
元修明虽不知她儿时同徐忆君一起都沦落为小乞丐,但他又岂会心疼些许钱财,说道:“并非那些钱财,他盗走了另一样东西。虽非值钱之物,却是……”
顾青荷见他面露不舍,说道:“你等我,我去追来。”话未落,顾青荷已冲了出去,朝小乞丐消失的方向去了。
元修明只好跟上去,等再见到顾青荷之时,她已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小乞丐。
那小乞丐见是顾青荷,撒腿就欲往前跑。顾青荷却身形不动,腰间赤蟒鞭已吐出,直卷小乞丐腿腕。
只听“哎哟”一声,那小乞丐已摔了一个狗啃地,趴在地上哎哟哟的乱嚷。
顾青荷忽然想到顾影白,心想他如今只怕也是这么大,心下顿时大为不忍,暗怪自己下手颇重,走上前柔声说道:“小弟弟,你没事吧?”
那小乞丐见她并无伤人意,干脆来个撒波打浑,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嘴上“哎哟,疼死我了”一顿乱叫。
顾青荷岂能看不出来,笑道:“你把方才偷的东西还给我们,我们自不与你计较。钱财嘛,你拿走。”
最后一句话果然有用。小乞丐地哎哟声立刻小了下来,慢慢地睁开一只眼睛,从眯着的眼逢里看向顾青荷。
他见顾青荷面有微笑,确实无恶意,这才一骨碌爬起来,说道:“真是好姐姐,那就多谢你了。”
小乞丐又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元修明,元修明默默点点头。
小乞丐这才咧嘴笑起来,伸手向怀里掏去,眼睛却贼溜溜地乱转。
只见一个黑影从小乞丐手上抛出来,却是直击元修明,顾青荷吃了一惊,足尖一点,一个箭步冲上去,那个黑影在击中元修明之前已落入她的手中,转头望去,小乞丐已经跑远了。
顾青荷摇头暗笑,并不追上去。她把东西递给元修明道:“是这个吗?”
元修明点点头,接在手上将包裹打开,是一个剑鞘,通体墨绿色,上面有一片荷叶擎天而立,周围点缀着几颗红色玛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原来他见顾青荷剑鞘破损,已铸好一只,本想赠予她。顾青荷却不辞而别。
那天他又因顾青荷与徐忆君种种,一气之下将这剑鞘扔下水塘。
后来再见顾青荷之时,心中愤怒已无,只有怜惜,便又去水塘里找,没想到竟让自己找到了。
待想再送给顾青荷时,却见她已有一只完好的剑鞘,只好又收在怀中,未让人知晓。
顾青荷见那剑鞘,与自己送给元修明的短剑相吻合,以为他是为他自己打造的刀鞘,也不以为意。
二人转身一前一后就这样走着,都无话。
过了一会儿,元修明见日上中天,走进了一家酒楼,牌匾上写着:“羡鱼情”。
顾青荷心中念道:“羡鱼情,羡鱼情,是啊,谁不羡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却不知道……”她见元修明已走了进去,忙了跟上去。
顾青荷见中间有一鱼字,已知这里多半是吃鱼的地方,心中暗喜。原来她自小在水边长大,最爱吃鱼,吃得最多的便溪云山庄旁那西凉湖之鱼,只可惜后来再也没有吃到了。
做鱼羹手法在其次,对鱼本身也要求讲究,其中最重要的是两点:一是养鱼之水;一个就是时间上要新鲜。
西凉湖的水质水温所养出来的鱼别有一翻滋味,只有像她这种日日吃鱼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她想只怕再也吃不到小时候刚刚从湖里捕上来的新鲜的活鱼了,想到这里,心里虽伤感,口水却也想流出来了。
元修明见状,眼角浮出一丝笑意,说道:“今日中午吃鱼,你觉得如何?”顾青荷岂能不乐意,点头不迭。
二人走进去,里面人来人往,着实热闹。
元修明又道:“这里的鱼名满京都,你知道为什么吗?”顾青荷摇摇头。
元修明道:“因为这里的鱼都是来自几百里外的西凉湖,连夜送来,一路不停,为妨止鱼在路上颠簸影响……”他说到一半忽见顾青荷神色黯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呆呆地怔在那里。
顾青荷陡然听到西凉湖三字,乡思顿起,以往大家一起捕鱼,做鱼羹的情境竟不由自主地纷纷踏入脑中,心中隐隐作痛。
这时店小二走过来,躬身笑道:“不好意思两位,小店已客满,只好麻烦您二位下次再来了。”
顾青荷听罢不禁有些失望,却听元修明道:“我已定雅间。我姓江。”
那店小二忙道:“原来是江公子,您这边请。”
二人抬步跟上,没走两步,却听门口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小二,可还有雅座?”
元修明和顾青荷转过身来,前者一惊,后者一喜,说话人正是白云心。
她正拉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徐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