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11月，我又怀孕了。怀孩子之间距离太近，我和妈妈都太累了。我们商量暂缓一下，决定去医院做人流。那时一钢医院不能做，要去离家十几里路的莱钢医院去做。

       交通不方便没有公交车，金坚陪我走一个多小时到莱钢医院。心中很难过的做了手术，没在医院停留想尽快回家。刚做手术走回去很难，就坐在路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搭上去一钢的货车。

     等到中午还没有车。我找个靠墙边的地方坐下晒太阳休息。错综复杂的心情让我感觉精疲力竭：是累是饿是干渴是难过？金坚在路边买点炒花生充饥，没水喝，还截不着车，只好往家走吧。

      刚刚历劫的身体只能走走歇歇，饥渴交迫，还要忍着肚腹疼痛，真是苦不堪言。

      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下来这十几里路，终于赶到托儿所下班前到家。

      小产假半个月，平时上班，很多家务活没时间干，小产假本应休息，看着满眼是活，那舍得浪费休息的时间，休息两天就开始拆洗被褥。

       没有洗衣机，都是在大盆里用搓板搓洗。

       深秋的凉水已冰寒刺骨，我不在意，就想利用休息时间多干点家务。

       洗了两天，又做好被褥，家务活干的差不多了，又想起心事。何不利用这么长的假回陕西桃下看看，分别一年多了，很想爸妈想朝晖。

      想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征求金坚的意见，求他请假，我收拾好行李，来不及和爸妈联系，第二天就出发了。

       说走就走，没计划怎么走，有什么车坐什么车。 到磁窑换了一列去郑州的慢车，有车就坐就想快点到家，一颗心早就飞到桃下。

       车上人不多，可以躺在座椅上睡觉。那时朝霞一岁半，走路还不太稳，第一次坐火车很好奇，不想坐着，顺着通道跑来跑去，这摸摸那看看，兴奋的玩了很晚才睡觉。

       金坚晕车，坐车上不敢动。我虽在小产假，体力还好，跟着朝霞在车厢里走来走去，去别的车厢打开水。

       到郑州下车已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天刚亮。

       候车室挤满人，我们再坐哪趟车呢？爸妈家在桃下，是小车站，好多车不停。

       金坚看着朝霞，我漫步在候车室看列车表找车，最早一趟早八点多的慢车，列车表显示晚上十一点多到桃下，除此再没有合适的车了。

       我懵了：这是第一次去桃下，家在哪还不知道，半夜下车黑灯瞎火的去哪找？

       急切的心情让我一会都不想等，四处张望想办法。

       看到候车室里有个邮电局，眼一亮有办法了，疾步跑到邮电局询问，发个加急电报给桃下爸爸几点能收到？回答：“上午九点多。”

       我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份电报上，让爸爸去车站接我们。

       我们草草的买点东西吃，就坐上八点多去桃下的火车。

       火车徐徐开动渐渐的加快了，我望着窗外，青山渐渐变成黄土山。连绵不断光秃秃的黄土山，被雨水冲刷的陡崖峭壁，里面有好多窑洞似的建筑，人烟稀少凄冷荒凉。

       我想着爸妈真不容易，这辈子为了生活打拼，早年闯关东，艰苦觅生，从依安到富拉尔基一年多，五八年爸爸又带全家从东北迁到山东济南，心想回到山东老家不想再走了。谁知道如意心愿没有几年，国家建设大三线的一声号令，爸爸又举家迁到陕西桃下。

       桃下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会不会比我们莱芜山沟更穷更苦？

       爸爸他们公司基本建设一向走在前面，去哪里都是开辟崭新天地，先建好的住宅厂房交给甲方用，建筑公司自己没房住，生活艰苦，真是可敬可爱的基本建设先锋战士。

       家在济南的时候，我和二妹、大弟就与家分开留在山东，爸妈带走三个小的弟弟妹妹。

       一家人分散好几个地方，再全聚在一起真不容易，想想儿女在爸妈身边的时间太短暂了，都没能够回报一下父母的恩情。

       我心潮起伏，想到今晚就能看见爸妈，看到我心爱的宝贝儿子，兴奋之下忘记了自己的奔波之苦。

       在小产假里千里迢迢去探亲，我也为自己担心，千万别做下什么毛病，有点太不在乎自己了，愿老天能理解我原谅我，保佑我身体别出毛病。

       火车慢的像蜗牛一样爬行，郑州到桃下跑了十五个小时，我一直担心爸爸收没收到电报？

       晚上十一点多，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火车。

       漆黑漆黑的夜，只有站台上几盏星星点点的灯光。

       车站太小了，我们坐在后面的几节车厢，下了车离站台仍很远，脚下都是磕磕绊绊的小石子，深一脚浅一脚，看不清方向，只好朝有灯光的站台走去，爸爸是否会在站台接我们？

       下车的人不多，我想若是爸爸没接到电报可麻烦了，想打听都找不到人，真是没法回家了。

       正在犯难，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喊：“大姐！大姐！”是小妹的声音！

       我忙不迭回答：“是小妹吗？大姐在这里。”

       到处黑乎乎的看不清人在哪里，只能朝着喊声走。

       心中喜悦如久旱逢甘露，小妹不停地喊着，渐渐看清了爸爸和小妹的身影，双方小跑似的往一块凑。

       我一把搂住小妹说：“多亏你的喊声，不然我们真不知道往哪走。”又亲亲小妹小脸握握她小手。

       爸爸高兴地说：“亏得及时收到电报，这么黑你们去哪里找家。”

       爸爸拿条扁担帮我们挑着东西，我和金坚换着抱孩子，小妹一蹦一跳欢快的拉着我往家走。

       爸爸说从这到家有四五里路。我说：“有爸爸带着再远也不怕，在郑州发电报时，我真担心当天收不到可麻烦了。”

       爸爸得意地说：“我从工宣队回来，就让我做收发工作，每天去邮局拿报纸、邮件等，再分发到各单位。今天我取报纸刚要走，邮局人叫住我，说有我的加急电报刚巧到。若不是我来取报纸，很难说这电报会不会当天收到？”

       我幸运的说：“太巧了，真是太巧了，老天帮我。不，是爸爸帮我。”都哈哈笑起来。

       小妹调皮的说：“你儿子还没睡呢，一定要等你到。”

        我问：“朝晖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妹俏皮的说：“我们告诉他你妈妈今天来看你，他听了这一天都在叨念妈妈，妈妈，晚上让他睡觉，他不睡叨念妈妈，就是不会问我们，妈妈什么时候来。”

        我听了一阵阵心酸，夜幕掩住我的眼泪，用手擦擦脸上的泪水：“孩子还记得妈妈吗？”

        我们跟着爸爸一直向东走，下了铁道转入小路，羊肠小道深一脚浅一脚，一路没有灯光，点点繁星弯弯的下弦月，给小路一丝亮光。

       横穿公路走进宿舍区，宿舍区也没有路灯，漆黑一片的平房整齐分布着。

       夜深了，极少几户人家透出一点微弱灯光，我们跟着爸爸一直向宿舍区深处走去，拐弯抹角好容易到家。

       第一眼先看到妈妈熟悉的身影，她高兴的合不上嘴，拉我快上炕暖和暖和。

       三妹抱着朝晖急忙送到我身边：“快看看，这就是你妈妈。”

       朝晖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不笑不哭，我渴望的去抱他，朝晖偎在他三姨怀里怯生生的不想跟我。

       我难受的问他：“怎么才离开一年多就不认识妈妈了？”

       抚摸着孩子的小手说：“妈妈千里迢迢来看你，妈妈真的很想你。”

       我竭力控制眼泪包在眼圈里，朝晖不走开也不说话，愣愣的看着我，好像在努力追忆从前的影子。

       想让走时才一岁半的孩子记住妈妈太奢望了吧。

      妈妈端来热乎乎我最爱吃的玉米碴子粥和小菜说：“一天没好好吃饭了，先吃饭吧。”

      我们真是一天没吃饭了，放下朝霞，我和金坚顾不上大家，盛上粥狼吞虎咽的吃下去两碗，感觉真香真好吃。真是知冷知热的好妈妈，我们喝的哪是粥？是妈妈又香又甜的心意。

      爸妈让出他们睡的火炕，让我们和朝晖一块睡，好好亲热亲热。

      朝晖还不熟悉妈妈，不让我在炕上，往下推我说：“我要姥姥。” 撇着小嘴要哭。

      妈妈安慰我说：“别急，孩子知道你今天要来，念叨妈妈一直不睡等着你，一年不见眼生了，给点时间让孩子熟悉熟悉就好了，别勉强他。”

      我不情愿的下了炕说：“宝贝，妈妈去那屋睡觉，明天和你玩好吗？”

      朝晖一直不说话向我点点头，轻轻的一笑喊：“姥姥。”还是和姥姥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