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益算隐去真身，乖乖在树上等了两天。

这两天里过的可不安稳，这归元寺里蹊跷事众多。

白天看起来和普通的寺庙无异，可以入夜总能听到三股声音交汇在一起，叽哩哇啦，简直比百花仙子家的百灵鸟还要烦人。

益算捂着耳朵那声音也能直接蹿进她脑子里，气的她没有一晚能睡个好觉。

到得第三天晚上，声音刚刚响起，益算终于忍无可忍，变作一只飞蛾寻声找了过去。

首先说那第一声，竟出自一个禅房之内，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和尚正在哀嚎。

一边嚎一边念经，一边念经一边嚎，禅房内就点了一支蜡烛，夜风一吹蜡烛芯被吹的忽左忽右。火光照在经书上，经书上映着老和尚的影子，老和尚的影子又照在红墙上。一会儿有人的整个身子，一会儿只有人的半个身子，看的人眼花缭乱。

益算只看了一会儿，就想将老和尚的嘴和蜡烛的芯一起用算盘珠子堵上。

太难听！太晃眼了！

待她气呼呼一走，老和尚那哀嚎声渐渐停了。

夜风更甚吹的烛台快要翻到，那烛火却燃的更胜，火光更亮。墙上的影子渐渐不动了，原本是老和尚歪斜的身姿，现在却是一位大师端端正正的坐在供桌前念经。

可惜益算没有看见这怪异的景象，她已寻声去往下一处地方。

说说这第二声，竟是一个女子的哀嚎。她住在寺里的偏殿，益算白日里逛过，已然被封，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也没有见有小和尚送过吃食，却不想里面竟然藏了女人。

益算有点八卦心上头，飞身一侧顺利进入了偏殿。

那屋里竟是连半根蜡烛都没有，黑洞洞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偏偏在这种情况下益算不能点灯以免打草惊蛇。

她慢慢走进屋子更深处，听得那哭声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呜呜呜，呜呜呜……”

直听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心里默念一遍自己舅舅是玉皇大帝，自己是天宫第一关系户，这才敢大着胆子继续上前。

那哭声似乎清晰了一点：“呜呜呜，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不要我？”

益算心下明了，是情债！

这归元寺里竟然有僧人动了凡心，还将这与他破戒的女子藏在寺内，真是好大的胆子！

益算拿出小本子默默记录，心想等找到了智慧和尚返回天宫之后，一定要向舅舅揭发这等丑事，把这两个淫男贱女通通抓去割马草铲马粪喝马尿！

她气呼呼的离开，急切寻找下一处声音。

那女子待她走后，默默拿出了一柄铜镜走至门外，对月梳妆。精致的面容映在镜子里，竟是空无一物，她不是活人……

益算已来到最后一处发出声音的地方，竟是院内的一口水井，并没有被封禁，但白日里却不见有小和尚在里面打水，反而跑二十里地之外的后山打水，一定也有古怪。

她施法扔了一颗小石子下去，“咚”的一声很清脆，但并没有什么异常，水井里的歌声也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益算只好壮着胆子飞了下去，那水井比她想象的要深的多。

她飞了半柱香仍是不见到底，耳边的歌声也没有因为她深入水底变得清晰，反而叫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竟是有人在这井底修炼，她来归元寺之前，在云端上看见的仙气就是来自此处。

人是住不了这水井，想必里面是个妖物？

不过这妖物离飞升也只差一步，也算益算半个仙友，她便现了真身，笑嘻嘻的和洞内之物打招呼：“有人嘛？咳咳有小仙嘛？”

说到这个“仙”字果然才有妖应声：“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益算却没搞懂，不止这处水井，就连这归元寺她也是第二次来，哪有机会见他呢？

“小仙‘又’字是何意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妖没有回答，反而不知哪来的一阵暖风，黑洞洞的水井竟然燃起了两只火把，益算本以为这妖住在水里就已经够稀奇，他竟然还能在水里生火。

那小妖看见她却是一惊：“你是谁？”

益算看见他也是一惊，娃娃脸，大眼睛高鼻梁，一对耳垂又大又饱满，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福相。

益算微微一鞠躬：“我乃天上星君，第四天同宫的益算。”

小妖的眼里立刻放出精光，跪趴在地上给益算磕了一个响头，益算哈哈笑：“起来起来。”

小妖甚有礼貌的向益算介绍自己：“星君姐姐，我是一只小青蛙，在后山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神仙！”

益算又被他逗笑，想来此等妖物就是喜欢亲近仙气浓郁之人或者物，便拿出扇子来给他扇了一扇。

青蛙妖如沐春风。

“小仙……”

“叫我小青蛙就好了，姐姐。”

“……小青蛙，”益算不解他为何连夜高歌，惹得人不能休息，这样做坏事，虽然小，但总归还是不好。

小青蛙缓缓解释：“姐姐你仔细看我，我乃一只树蛙，不生活在水里，而是栖息在树上。半年前森林里来了一只可怕的蛇妖，吃了我们很多同伴。我侥幸逃脱，不得以才跑来归元寺这水井中躲避灾祸，从此自称青蛙，再不敢暴露从前的身份。”

“原来竟有这样的事……那你夜夜高歌又是为何？”

“为了吓走来这里打水的和尚。”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益算刚想教育，这水井虽被你借用，但也不能据为己有。

小树蛙却委屈的摇摇头：“不是的姐姐，你误会我了！”

“你讲你讲。”益算看孩子急的上蹿下跳，赶紧闭上了嘴。

小树蛙缓缓道：“是因为那条大蛇……他吃了很多人，还有和尚，一日口渴来井边喝水，无意间发现全寺上下的人都靠这一口水井生活，于是心生毒计，想在井里下毒把和尚们都毒死。他将吃过的残骸尽数扔进井里，那上面有他残留的毒液。他道行比我高，虽说是看起来受过伤，但蛇吃青蛙，我自然不能正面与他打起来。”

“于是我继续潜伏在水井里默默收集那些残骸，用我的黏液清除上面的蛇毒，并且夜夜高歌驱赶来这里打水的和尚。我真的是好心！”

“好好好，我相信你。”

益算急忙忙抚上小树蛙毛绒绒的头顶，想来他这一番变化正十三四岁，与空空差不了多少，若是小和尚对着她如此撒娇，益算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

不过这蛇妖也真是可恶！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半年前刚被她打死一只吃和尚的蛇妖，尸骨未寒，准确的说是在那些飞禽走兽的肚子里未寒，它们竟然又敢冒犯。

这是看红螺寺有蛇女在镇守，所以就又换了一座寺庙吗？

可恶可恶！

益算气得火冒三丈，拜别小树蛙后，便只身前往了他说的那片蛇妖吃人的树林，准备一探究竟。

这树林离归元寺不远，还好不是寺内和尚打水的地方，不然还不叫那蛇妖美死？

益算隐了真身，在树林间穿梭。

此时正是深夜，林中少有的寂静，益算慢慢走着倒觉得另有一番风味，想来她上一次这么晚在树林瞎逛，还是陪着空空在红螺寺的后山腰。

小和尚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呢？

当时选择把他投放在归元寺，完全是看这里的老住持面相和善，肯定能比红螺寺的那群和尚待他要好。

不过在这寺里待了两天，益算等了又等，却连小和尚的半个影子也没有看到，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益算越想越气馁，走着走着竟不经意间走到一处深潭。

这里潭水澄澈一望可以望到底，这类幽深的东西，对人总是有一种无形的诱惑力。

益算现了真身将手探进潭水里轻轻波动，随着她的仙气外泄，很快引来草丛里的小虫，渐渐朝她聚拢。

空空随着鹿男在树林里缓缓前行，明日才是与归元寺住持约定好的时间，三大寺庙齐聚一堂开坛讲法。但他不知怎么，似乎是心中受到什么牵引，竟拜别住持提前一天上路，今日夜半就已走到了这离归元寺不远的小山上。

鹿男对他此举深感不满，如果不是他当初执意要离开归元寺，去什么广元寺，这次也不用走一个多月的路才能赶来这里。

“我说你啊……”

“嘘——”空空示意他噤声。

这夜半时分竟然有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独自一人戏水？

是女鬼吗？还是女神仙？

空空自在东山之东的那一番遭遇之后，身上的不同常人之处比以前更多，从前是只能听见这些“人外之物”的声音，现在却是时不时能看见，因此十分苦恼。

鹿男循着他在看的方向望去，只见益算毫无察觉的正与昆虫嬉戏。那虫屁股带灯，围绕在她身边，浅浅荧光更衬得益算本不平凡的相貌更加柔和动人。

是她。

鹿男的心“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蛇女的嘱咐：“胆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就把你的两只鹿眼都挖出来吃了！”

他赶紧用空空才能听到的声音嘱咐他：“别看了别看了！是女鬼，再看你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出家人怎么这么能看呢！？你还盯着！”

空空轻轻的蹙了一下眉头，对鹿男此话略感不满，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