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算从佛堂飘了出去之后，空空就慌了。

她走了，又走了，又要不辞而别了。

他多想追出去，但脚步站定在原地不敢移动。

他没有身份，他是个出家人。

可自己明明没有惹她生气！她不让他出去，他就跪在佛前抄书，哪里就惹了她，要不辞而别？

生哪门子气呢？

“怎么了？我提到她你不开心了？”鹿男注意到小和尚的异样，他今天可是太奇怪了：“你别用力了，再用力手心都得被你的指甲抓破。”

“不关你事。”空空冷言冷语的回复鹿男。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说话，也是他第一次对鹿男动怒，却只是迁怒，他只是在气益算让他捉摸不透，顺着她，她却也要走。

鹿男被他的态度刺激到，一时满脑子难听的话再也压制不住：“你在做什么梦？空空！她是神仙，你是凡人，就算你生来与佛有缘，日后可塑金身入西天，能有机会在天上见到她。可佛门中人都要断情绝爱，这个你比我清楚。”

对啊。

空空清楚。

如果不入西天，就没法在天上见到她。但如果入了西天，自己就只能以佛门中人的身份靠近她。

靠近她做什么？念一段无量寿经给她听么？

她怕是又要睡着。

空空轻笑。

但既已想到此处，便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思。

他为什么会梦到她。

为什么想要叫她娘。

那个怀抱……太温暖了。

他愣愣道：“对。我就是做梦。还想做个美梦。我想看见她！我忘不了她！我爱上她了！”

自那一次益算在梦里救了他，她将他环在胸前，抱着他坐在那只仙鹤上，他就再也忘不了她了。

那么温暖的身体，那么好闻的气息，益算的身体又热又香。

小和尚动心了。

可再次见到她，她却又在打他。那么羞耻，空空从来没有被人那么羞辱过。

从前在红螺寺的时候，欺负他的那群小和尚也不曾像益算一样。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都是鹿男的主意，挨打的却是他。

小和尚太委屈了。

多想告诉她自己多么想她，多想告诉她自己多么感谢她。

却只听见她问他：“请问，你是……空空吗？”

她扒了他的裤子，打了他的屁股，却问他是不是他！她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近女色的。是她破了他的戒，佛祖在上，他早就做不了和尚念不了经了。

木鱼是她，佛经是她，佛像是她！处处都是她！

他看花像她，看水像她，看云看风，无一处不是她。

空空回不了头了。

但益算走了。

头也不回。

就好像根本没来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份感情于她可有可无。

“你在笑什么啊……”

鹿男被小和尚突如其来的笑吓到，他平时从来都没有什么表情，总是淡淡的像个木头。

可他现在是怎么了？说到那个女神仙笑什么？

鹿男觉得……小和尚疯了。

他在佛祖面前说出如此罪孽深重的话，什么爱不爱的。

在这世上连妖都可以谈爱，唯有和尚不能！

他生来就是要成佛的人，否则自己也不会选他附身。

鹿男不会允许小和尚破坏他的计划。

“难道你……你不想救两空了吗？我答应过你会救活他的，还有静心，你的那个同屋。你……你不想救活他们了吗？”

听到两空和静心的名字，空空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一点，他深吸一口气，用强硬的态度质问鹿男：“你没有骗我？你之前就和我说念往生咒可以驱赶蛇女来红螺寺取命，我相信了你，结果我念一次她来一次，红螺寺死的人越来越多……”

“难道你不相信我可以复活他们？”鹿男的语气不悦：“你明明看见我复活了那两头鹿。”

空空不敢肯定：“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帮我，并没有质疑你的能力。”

鹿男叹口气：“我只是……我实话和你说了吧。”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真身其实是天界生死簿的阳卷，看守于天庭。蛇女是冥界生死簿的阴卷，看守于地府。我们生来一对，但永不相见。有一日，我们心灵相通，终于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于是约定时间在人界见面。但这种事无论是在地府还是天庭都是禁止的，于是他们派人来捉我们。”

“我们逃了很久，最终被地府的判官崔珏发现，他要带蛇女回去毁了她的灵识，天君不同意他的决定打算给我们一个机会，也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一个比赛。”

“生死簿的阳卷收录的性命如果比阴卷多，则阳卷胜，阴卷收录的性命如果比阳卷多，则阴卷胜。”

“你知道阳卷收录性命的意思是救人，那么阴卷就是杀人。蛇女是阴卷的看守人，我不能让她输。她的灵识一旦被摧毁，就什么也不剩了。”

鹿男说到这里，默默闭上了嘴。

蛇女什么都不知道的。

所以能赢的就只有她。

鹿男喜欢看着她笑，虽然他们只相处过短短几天，但却比在天庭和地府待的一万年还要长。

“所以……”鹿男轻轻道：“我不能让地府的人看出我是故意输掉这场比赛，我附在你的身上本来就是要替你救人，成就你的成佛之路。我只是不知道比赛什么时候结束，所以才一直推脱没有帮你救人，我不想让她输。”

“但是现在……她收录的人远比我救的人要多，如果你愿意继续你的修行，让我帮助你完成你的大业成就我的福报，我会替你救人，就两个。我也不想死的空空，没人想死，妖怪也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空空终于弄懂红螺寺那么多和尚，鹿男为什么要在他六岁的时候突然附身在他的身上。

“你的福报可以替你免除比赛失败之后的死亡。”

鹿男肯定的点头：“是的。但像当初说好的一样，我只能帮你救两个人。”

空空开始犹豫，住持对他真的很好，而静心是他在红螺寺里唯一可以倾诉的人。

他们如果能活过来真是天大的好事，而且静心本来不应该死的。

但……她呢？

空空刚刚下定决心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心，鹿男突然又以两空和静心的性命“胁迫”他。这个决定该如何去下？

他乱了。他不知道了。

正这时，益算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她在小和尚的身上来回的打量。

“藏哪儿去了？藏哪儿去了？”

她刚刚跑出去一趟，询问了善能才知道北泽的扇子原来由老住持交到了空空手上。

空空此时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太难过了，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定定的看向益算，问她：“如果是你，该如何是好？”

益算恍惚，翻找的手逐渐停下，她也盯住小和尚，怎么感觉他好像能看见自己一样？可手指往身后一捏，隐身法还在啊，小和尚不可能看见他。

空空既然不是智慧和尚，哪有天赋开天眼呢？

她被盯得莫名其妙，越来越感觉身上一股燥热，她往左飘小和尚就往左看过去，往右飘小和尚就往右边看过去，一下不落。

到底能不能看见？！

益算火了，拳头一捏就往小和尚头上一敲，虽然知道打不中他但总算解气。没想到半途中却被空空用手截住停了下来。

益算惊了。

他竟然能摸到她？！而且是真的能看见！

“我……我”

她语无伦次的想解释刚刚自己的行为是出于好奇？出于生气？

反正不管出于什么，绝不是真正想打他！

但她说不出口。小和尚直勾勾的盯着她，像要把她一口吃掉。

益算第一次感觉到危险就在自己身边，这么近，还是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和尚身上传出来的。

空空无视她纠结的眼神，一路强硬的将她拉到自己的禅房，益算明明有足够的力气反抗，但不知道怎么跟傻了一样，就任由他将她带走。

鹿男感觉到大事不妙，这女神仙怎么来了？说曹操曹操到？她答应过自己的话全当放屁了！

“你们不许共处一室！不行！我不同意！”

益算也是没有搞明白，空空怎么就看见她了？自己的隐身法怎么就失效了？

三人重点各不相同的挣扎了好一会儿，空空终于松开了攥紧益算的右手。

他眼神冷漠的看着她，眉毛拧成一个结，看得益算很想伸手将它抚平。

“这是怎么回事？”

最终，益算忍不住开口提问。

被小和尚握过的手腕正在剧烈的发烫。不该这样的……

空空冷静的低下头，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建设才终于直面她。

他要说出自己心意，说出自己的纠结，说出自己的打算。

就算她当他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一个不自量力的出家人，他至少想当一个明白鬼。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救了我两次，一次在梦里，一次在那个水潭中。”

看着小和尚微微泛红的双颊，益算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给孩子留下的阴影真是不轻。

她温柔的笑道：“你好空空，我叫益算，是天上星宿南斗六星中的益算星君，主管凡人寿命，你可以直接叫我益算，也可以叫我星君。”

“嗯。”空空点头：“益算。你好。”

益算吸一口气，还是打算将最大的误会优先化解：“那天……在那个水潭里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那都是鹿男一直在气我，我实在忍不住了。”

空空认同的点头。他对她无条件信任。

看着小和尚天真无邪的眸子里散发出点点星光，益算终于松口气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误会她。

“我此次下界，”她不客气的直接开口向空空提扇子的事，“我是来拿回我丢掉的东西，听善能说扇子是在你这里。”

“那把可以测出人名的扇子？”

空空亲眼看见善导师兄在手握扇子时，那扇叶上神奇的出现了他的名字。

益算赶紧点头，随后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虽说这把扇子放在你们这里可以帮你们不少忙，但它毕竟是我问朋友借的，用完当然要还回去，况且我最近还有急事要借它一用，你可否还我？”

“当然可以。不过……”空空话锋一转，似乎很为难：“扇子并不在我这里，应该在善能大师手中，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这是善能亲手写在纸上告诉她的，难道那个家伙骗她了？

益算当然优先信任空空。

“既这样，你便在这里等等。我先去善能那里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益算的脸颊微红：“你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对吧？”

“嗯。”空空轻轻的点头，害羞的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