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空空被丢弃在冰冷的潭水里。
因没了益算的法力,温暖的潭水瞬间变回原有的温度,空空被冻的发抖。
益算去哪儿了?
剥走了他的衣服之后就没影儿了?
她怎么能这样!?可她难道不是一直这样?自说自话的救他,自作主张的离开,每一次,每一回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空空刚刚被捂热的心瞬间又落回冰窖。
她还拿走了他的衣服,就算她要不辞而别,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慧言的衣服也不在这里,这是想让他光着身子回寺里吗?
益算到底是不是耍他好玩的?
一股被羞辱的刺痛感缓慢窜上小和尚的心头,他实在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也只能低头求助鹿男。
“你有什么办法?”
鹿男其实已经被蛇女下了禁令,不许他和空空再多说一句,不然就不许小郡主再来寺里找空空,他也别想再看见她。
都怪空空大秃驴和女神仙柔情蜜意的,惹恼了他的小祖宗,他们之间怎么就不如他们甜蜜了,鹿男被质疑的莫名其妙。
他的爱会不如空空吗?
他可是为了蛇女对抗了天庭和地府的人,这份爱怎么就不如什么也没做的大秃驴了。想到这里,鹿男也是气的不想和空空多说一句,任由小和尚抖的跟鼓上的跳蚤一样,可怜又可笑,他也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空空知道他心里的不悦,下午的时候是他赶走了小郡主。
他对郡主没有敌意,但并不想在蛇女面前痛哭,于是鹿男被迫与心上人分离,现下肚子里冒火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空空还是很介意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一见面就毫无例外的抱在一起一通乱啃,不知道有什么好亲的,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对着他的身体咬来咬去空空是真的不能接受。
可对象要是益算呢?
空空想起她浅浅微笑的样子,他其实都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她在他面前总是变幻莫测,要不然就是隐身,要不然就是变成一个老太太,空空也能察觉到益算对他像在逗猫一样。
他其实不喜欢她这样。
他只想做他的心上人,而不是宠物、弟弟或者孙子。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益算是个狠心的女人,她把他留在这个冰冷的水潭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空空快要被她逼疯。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奢求过。
他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法,那么对于益算来说,他就只是她漫长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调味剂。
尝过了可以随手丢掉,再换下一罐。
这样她都不肯吗?
可空空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自拔了,因为感受过她的温度,所以独自一人的被窝才会那么冰冷;因为享受过她的怀抱,所以独自一人的修行才会那么难熬;因为亲眼见过她的笑颜,所以独自一人欣赏的风景才会那么无趣。
她带来了他生活的全部色彩,不止念经,不止在红螺寺遭人白眼,他和益算在天上的处境是一样的,两人本该惺惺相惜,可益算现在又带走了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希望。
最大的绝望不过如此。
空空冷静的爬出冰冷的水潭,身上寸衣未着,羞得他夹紧了腿间。
该去哪里找一些衣物蔽体?空空在树林里翻找了一番,却只能找到一些草叶。
鹿男适时的嘲笑了他一番,不过是一些哼哼和呵呵。
空空知道他还在为了自己喜欢益算的事生气,耽误他的计划了。不然他也不会管他的闲事。哼,空空还不是也生他的气,凭什么他喜欢一条蛇都可以,他喜欢益算就不行?
空空也不想一生下来就是个和尚,谁让父母把他丢弃了,碰巧被住持捡走。
平时念经念的不认真,开坛讲法也讲不出几个道理。他只是很能背书,过目不忘,是住持非要说他有佛缘的,结果呢?扇子上的名字还不是善导师兄的?
大家都搞错对象了。
益算要找的和尚不是他,跟佛有缘的和尚也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空空从前从不因为这个而苦恼,反而因此庆幸,因为“天降大任于斯人”,是要他先受苦才能承担大任。小和尚不想受苦,自然也不在乎能不能成佛。如果不是红螺寺里有和尚离奇死亡,住持又在此间圆寂,他才不会听鹿男蛊惑和他一起念什么往生咒救人。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益算,他开始在乎自己的普通,平凡的可贵在她面前就是平庸。
因为她是神仙,神仙什么都不用做,就比普通的凡人高贵。
她抬手呼风低头唤雨,而空空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甚至不能帮她拿动那个能瞬间化作巨石的算盘。
他其实听过益算星君的名号,主司人妖怪的寿命,下一世的寿命由上一世造孽的多少或者福报,由益算星君用算盘算好,在寿命册子上一笔一划的增减修改。
她是一个对凡人很重要的神仙,与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密切相关。
所以空空可以理解益算看他时的慈爱,她当他是她的孩子。一个孩子爱母亲是可以理解的,但妄想去将母亲占为己有,那就是大逆不道,死后会下地狱,说不定还会由益算亲自将他的寿命一笔笔减少。
多讽刺啊。
但空空不怕,他等不及来世,这一生不也只是因为运气吗?如果师兄不是他的师兄,如果他没有被住持捡到,那么他还有机会认识益算吗?
空空轻笑,没有啊,因为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传奇色彩的普通人。
于是他裹紧身上的草叶,用它做了一个可以蔽体的衣物,他要回到归元寺,益算的扇子还没有拿走,她会回来的。
等她回来,就像蛇一样缠住她就好了。
————
结界内
益算的血放了半桶不止,只感觉雾气越来越浓,靠近它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冷。
这么下去当然不是办法,于是益算掏出自己的算盘,将剩下的灵力全部灌进里面,她的星君可不是白当的,天上的文官也不许地上的妖怪随便欺负。
她拿着算盘坐上一朵小云专注的算账,寿命簿子从她的额头里冒着金光一点点在身前现形,那上面写的都是她曾经颇为为难的烂账。
比如东村的张屠夫,西村的朱木匠,告状的有,求情的也有,阎王那里整理成册从井里逆流上天庭递进她的天同宫,益算心软,每每扣除寿命的时候都像菩萨,增减寿命的时候却像地府里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死命的加。
玉帝经常因为这个教育她,但她从来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算账的时候就是益算最快乐的时候,那一笔一笔的数字逐渐累加,成为她专属的咒语,念出口的时候就已带了法力。
益算坐在混沌的云上自胸口散发金光,算盘越响,她便越亮,结界里没有光芒,她自身就成为太阳。
雾会被驱散的,黑暗过去就是光明。
益算终于得以看清,一直在地底吞云吐雾制造混乱的妖怪究竟是谁。
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蟾蜍,嘴里冒出几万年都没洗过一样的臭气。
益算嫌弃的将算盘变作手帕掩住口鼻,将云降了一点下去,立于蟾蜍的头顶。
她是真的不怕脏,只要能得到真相。
按她的性子,一开始也只可能放放狠话,例如什么我舅舅可是玉皇大帝,你最好不要惹我,不然你会死的很惨之类的。
但这次轮不到她开口,地上的妖怪就先她一步哭了起来:“姐姐,你把我害得好惨啊!”
蟾蜍妖哭唧唧的,像是积压了几万年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
益算一愣。
姐姐?
难道是妖怪将空空变作了这只大蛤蟆?
唔。
益算心里一紧,小和尚肯定怕死了。
她收起掩面的手帕,将手轻轻放在蟾蜍妖布满黑色黏液的头顶,安抚他:“你别怕,是我来晚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那手感怪异,滑唧唧的搓起来又黏,还伴随着一股恶臭。
益算发誓,如果这不是小和尚变得,她一定下一秒就将这个妖怪的头打爆。
蟾蜍妖哼唧道:“还不都是因为姐姐!姐姐将我的父亲打死,母亲驱散,我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没有了可以驱毒用的尸体,我修为不够挡不了飞升的天雷,成不了神仙了……那些和尚又将井封住了,我就只能顺着水源逃到这里。”
益算琢磨琢磨……
“你是小树蛙???”这离奇的身世除了他还有谁?
“嗯!”小树蛙一哼哼:“不然呢?难道姐姐没有认出我?”
她认个屁啊!
之前的小树蛙还没有她的手掌大,橙黄橘绿的花纹,皮肤表面光洁手感顺滑,哪像现在的体积,跟座房子似的,全身乌漆麻黑布满了脓包,亲妈来了也绝对认不出好吗?
不过益算当然不能这样伤孩子的心,这些话全部放在心底,表面上讪讪道:“自然认出来了,而且我是特意来救你的。”
“哼。姐姐不用解释。”
小树蛙长舌头一卷,显然不信益算的鬼话,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就要将益算吞入腹中,益算急忙飞来算盘挡住:“你做什么?”
小树蛙的下眼皮一张一合:“自是兑现姐姐的承诺。你说要给我带的丹药呢?怕是忘了吧?”
“这个……这个……”
益算上次走得急,下来的时候只想着来归元寺找空空,答应小树蛙的事还真是忘的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没想到他还等着。
“我就知道。姐姐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小树蛙的语气轻蔑,似乎益算天生就是一个不会遵守承诺的人。
“真不是!”益算还想解释,天宫里仙丹那么多,就是她没面子去要来一颗,找舅舅说句话的事,她真没必要胡乱许诺。
小树蛙似乎猜到她要如何解释,不过没带就是没带,忘了难道就是什么可以原谅的借口吗?
“无妨无妨。”他似乎很大度一般用带刺的舌头在益算腰上又缠了一圈,益算轻声呼痛,他便大笑:“我看姐姐肚子里的金丹就很不错,给我吃了正好!”
他竟然……
益算不敢相信,不过两年时间,小树蛙怎么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么凶残,这么蛮不讲理。
小树蛙却觉得一切顺理成章。益算自己种的因,当然自己独尝恶果。
她是不知道这潭里有多黑多臭多无聊,所以才不能理解他等她等的有多难受。
明明只差一点,再来几具尸体,他就可以靠自己飞升,可益算偏偏杀死了他的父亲,害得他修为中断,困居于归元寺的水井里。
父亲在临死之前将最后一丝灵识分了一缕化作记忆飘进了他的脑海里,总结下来就两个字:“报仇。”
他们恨蛇妖,也恨益算。
不过蛇妖上了天庭难逃一死,那倒霉的就是益算了。她不该多管闲事的,这些明明都和她无关。
是她害他成不了神仙了。
仙丹也没有带过来。
是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