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算从睡梦中惊醒。

她的浑身湿透，躺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唯有浑身的酸痛。

这里除了她并没有第二个人。

她拿出算盘放出灵蝶，借着金光才发现原来有人坐在桌子前，正在拿一把小刀在削一根不长的竹子。

她默默走过去搭讪，灵蝶微弱的光忽闪在那人脸上，益算小小吃了一惊：“北泽？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泽停下削竹子的动作，冷静的看益算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益算感觉他很奇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这里是哪里？我记得我好像看见了空空，我追着他，然后掉进水里…对了空空呢？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僧衣的小和尚？他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他。”

北泽还是低头不语。

益算想起空空难免着急，她急切的用双手缠住北泽拿刀的右臂，也不管他手上有刀就猛烈的摇晃：“你说话啊？你有病是不是？！我问你有没有看见空空！他手上有你要找的扇子，你不想要扇子了是不是？”

北泽冷漠的看她一眼，然后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一把扇子而已，不要就不要了。”

他的手指因为她的动作被弄出一个伤口，眉尖微微抖了一下，房间里太暗，益算没心注意。

她只感觉他很奇怪：“能借给我的果然不是你在意的宝贝？我没空和你们玩什么游戏！你命令你去把他找到还我，听到了没有？！”

“命令？”

北泽的眼神因为这两个字突然变得狠厉：“你以为你是谁？益算，你是玉帝的外甥女？还是我的未婚妻？你以一个什么身份命令我？说给我听。”

益算懒得听他胡扯，这个北泽不知道又是哪一个北泽。

他们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舅舅的外甥女，但不是你的未婚妻，我从没有答应过他，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或者说是前一个你。这个理由行不行？”

“原来你注意到了。”北泽露出惊讶的微笑。

益算想不注意到也很难，每当他们吵架，第二天，北泽就会以一个新的态度来道歉，温柔的好像换了一个人，有关于他们之前的一切，仔细想想其实都有细微的差别。

他们可以装的一样热爱刀剑，一样热爱吃桃子，但有的人吃了桃子就是会过敏，浑身发痒，演都演不出来，于是会被换掉。有的人则是体味很重，一出汗之后，用了香粉都掩盖不住，一抬手就露馅，于是也会被换掉。

益算早就注意到北泽不止一个北泽，北泽其实是一个团体。

她大概猜到这件事和舅舅有关，而舅舅又撮合他们在一起。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她没有朋友，于是舅舅创造了北泽，这世上不会有人爱她，于是舅舅让北泽和她在一起。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加绝望？

益算早猜到是这样，所以才装傻充愣，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只能默默接受。

但现状因为空空的出现而改变。

益算想起小和尚的衣服正套在自己的身上，他光着屁屁。

其实空空和别人多说了一句话益算都会生气，她希望他好看的眼睛永远只盯着自己一个人，他圆润的屁屁只有她一个人能摸，别人休想占了便宜。

于是北泽的事情在此刻显得极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立即找到空空。她要确定他的安全。

“你只说你帮不帮我？”

北泽冷冷瞥她一眼，竹钗削好了，他将她盘好的头发全部打散，一头如瀑的长发散落在益算腰间。

益算惊异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毛病？”

北泽只是冷冷的拿掉益算按住自己头发的双手，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白皙修长的手指从益算的发间轻轻抚过，他用指腹按压她的头皮：“老是这个造型，我为你换个新的。”

益算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北泽，他好像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问题。

她用手附上他的额头，轻轻的问他：“你是不是生病了？有病就回天上去治，没病就陪我一起去救空空，别在这里疯言疯语行不行？我听着晦气。”

北泽固执的将益算按在身前坐下，平时用来联络的法镜此刻也变回它原有的用处，摆在益算的身前充当起整理仪容的镜子。

益算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圆圆的脸蛋和她的身高不符，红润可爱，但是充满疲倦。

北泽将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镜子里露出他们一人一只眼睛，紧密的没有缝隙。益算的眼里写满了惊异，而北泽则是痴迷。

“我爱你。”

他突然告白，用削好的竹钗抵住益算的侧脸，只要微微一用力，她娇嫩的脸蛋立马就会多出一道血痕。

益算吓得不敢动弹，她根本没把握能打赢北泽，也摸不透他此刻到底在发什么疯。

北泽没有错过益算眼里的恐惧，这是她第二次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上一次还是哥哥在天上为她打抱不平。

那一次几乎满池子的北泽都怒了，那个小小的宫女也敢朝他们的益算泼水，还是滚烫的热茶，没有一个人不想杀了她剥皮抽筋。

他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一颗小小的石头，现在却有机会站在她的面前让她再次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说明他比哥哥厉害。

北泽有点小小的窃喜。

他用竹钗掠过益算的脸颊重新为她盘了一个丸子，这么好的头发，乌黑的像墨一般，柔顺的像丝绸。他为她的每一寸，每一毫，感到无尽的痴迷。

但他要做的应该只是讨好她。

只有让她爱上他，他才能活下来。

如果被她放弃，就意味着会被玉帝打进那个废弃的池子里。

那里面堆满了没有讨到益算欢心的北泽。

那个池子是那么黑，那么暗，其中一个哥哥告诉过他：“务必要让那个女人爱上你，待在这里简直生不如死。”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下定决心。

如果他不能让她爱他，那么自己就杀了她，该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于是益算感觉到北泽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身上游走，所到之处是她从未感觉到的冰冷，舅舅怎么会以为她会喜欢这样的人？

她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北泽……”

“之前的那个北泽……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面前的这个北泽好像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您是说我那些哥哥们吗？你竟然会关心他们？”

益算害羞的翻他一眼，有点支支吾吾的：“都……都说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和他待在一起三百年了，不是吗？”

“难道你能分得清我们每一个人？”面前这个北泽显然不信益算说的话，她在拿捏他们方面总能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益算尴尬的摇摇头：“有时候也不能。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对我们之间的事情这么了解，不过……北泽看我的眼神，和你们之间某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细微的不同。”

“他不喜欢我的，”益算轻笑：“或许你们喜欢我，有一点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舅舅的命令也好，我们之间的朝夕相处也好。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一点儿都没有。”

“他看我的时候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是我的知音，我们都没朋友。”

说到这里，益算忍不住哈哈大笑。

面前的这个北泽十分无语：“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益算笑到眼角都飙出泪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以前的想法很傻。关于我们的婚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看法，我只在乎如果我真的强硬的拒绝，舅舅会不会生气。”

“但是现在……”益算话风一转，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北泽，我想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嫁给你。”

这就是要他死，要他被丢进那个阴森恐怖的水池里。

“我不会帮你——”北泽气愤的攥紧手里的钗子，右手砸在桌上，震得整张桌子一响。

益算很惊异：“你不祝贺我？”

北泽死死瞪她一眼。

她这是叫他去死，他还要祝贺她？

“你只能喜欢我！”

北泽的态度强硬，不想听的话窜入耳中，气得他反手将益算扣在桌子上，压得她不能动弹。

益算本来就浑身酸痛，中了小树蛙的毒刚刚好了一点，就被好友这样对待，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个神经病！小心我告诉我舅舅！”

“你敢！”北泽左手在益算肩上使劲一按，直接卸了她一只胳臂。

听得自己的骨头“嘎嘣”一声，益算大脑一片空白，将身向上一顶，狼狈的将北泽撞开。

她急切的用手在身上翻找，那个在危险时刻能助她逃命的石头。

没想到北泽冷冷的一笑，右手一展就露出了益算正在寻找的宝物：“你是在找这个？”

“哎呀，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哥哥……”

北泽顿了顿，就将石头完完整整吞入腹中，打了个饱嗝：“现在我们合二为一了，你嫁给我也是一样的。”

益算气得浑身颤抖，偏偏想使力气搬桌子砸他，右手却完全用不上劲。

她哆哆嗦嗦的唤出自己的算盘。赤色的珠子在北泽面前颇有规律的弹动。

“你想杀我？”

“怎么可能……”

益算不知道面前这个北泽的想法为什么如此偏激：“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找到空空，杀你干嘛？我有病啊？还是你有病？”

北泽轻轻一笑，走上前又要拉住益算的右手，益算自然不肯，招来算盘便挡在身前。

“你最好不要靠近我……我我我。”

“嗯？”北泽歪头一笑，抿嘴的样子一时晃得益算心里一动，以前倒是没有发现，北泽大眼睛高鼻梁，小麦色的肤色健康又自然，其实也是一个帅哥啊。

不过她赶忙又打消自己的念头，已知道石头就是北泽们的化身，她身上有一个，可之前不是还送了天上的那个“北泽”一个吗？面前的这个“北泽”究竟是哪一个？

“我只是想帮你把手臂接回来。”

北泽很无辜的一个闪身飞至益算身后，轻而易举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轻吹一口气：“你这么怕我干什么？你不都是我老婆了？”

“啊！滚开——”

益算没想到北泽会亲她的耳朵，还坏心眼的咬了一口，一巴掌呼到他的脸上，可惜打空了，北泽躲在一边偷偷的笑她，自己的东西当然要盖个印章才好。

益算恶狠狠的翻他一眼，胡乱的揉揉被咬疼的耳朵。不帮就不帮，自己还能没了他就不行吗？空空都不知道被妖怪抓去干嘛了，她哪儿还有时间在这儿跟他胡闹。

益算气呼呼的拿着算盘一掌拍开房间的大门，没想到门外竟是滔天的洪水，一瞬间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面红耳赤，好半天也喘不上气。

她尴尬的看着北泽优雅的替她驱走海水，从容的像在吃一只烧饼。她有些紧张和害怕，又恼火他为什么不告诉她门外的情况。

看来他们是暂时还留在小树蛙设计的那个幻境里，北泽坏心眼的没有带她离开。

是想让她求他？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真要我跪下来求你？”

益算双眼通红的瞪着自己多年的好友，她猜想北泽既然是个团体，那么所有人的思想都应该是一样的，之前那个虽然嘴贱，但其实很好相处。

可面前这个北泽却淡淡的摇了摇头：“我要你给我磕头干什么？你是我的老婆，我疼你还来不及。”

“你不要给我瞎说！”益算总觉得他一口一个老婆，早晚有一天会在空空面前坏事：“我都说了我没有答应过舅舅的这个提议。”

北泽对此置若罔闻。

他只听自己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