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天如同往年一样，仍旧是那样的冷，鹅毛似的大雪在空中舞动，为这天地间增添了几分寂寥，又仍旧是那样的热闹，年关将至，又是万家灯火。
柳清若抬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可不过转瞬又消失不见，她理了理衣裙，紧了紧身上的这件青色披风，拾台阶而上，进了眼前这座古朴的宫殿。
大齐人人都道，如今的帝后少年夫妻，琴瑟和鸣，帝王为政有道，多年来国富民强，皇后虽无一儿半女，但其贤德，治理后宫有道，前朝后宫都相安无事。
时值元和二十年冬，皇后感染风寒，长久不见好，帝忧其病体，思虑过重，因柳清若是皇后的亲侄女，自幼又曾养在皇后的身边，便命人将柳府大小姐柳清若请进了宫中陪伴皇后。
眼前的这座椒房殿是皇上登基后特意为他妻子修建的，一切皆是按照皇后的喜好所建，又因皇后一向喜海棠，是以椒房殿中种植了一片的海棠树，待到来年海棠花开的时候这座宫殿美极了，可此刻的海棠花树却是一派萧瑟之像。
柳清若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了一旁的侍女，尚未走进内室便闻见了淡淡的药香味，越往内室走这股药味越重。她也见到了她的姑母，往日温柔的姑母如今也已虚弱的不成样子了，她的嘴唇淡若无色，那张温柔的面庞也已苍白的不成样子了，柳清若的眼眶不禁一红。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落桐正在给皇后进药，见她进来连忙道：“大姑娘可来了，皇后娘娘一直念叨着您。”
“呦呦来了。”皇后见到她来，眼里有了几分的神采，声音一如往日的温柔，却也实在虚弱。
“姑母，呦呦来了。”早有宫女放了一张软凳在床前放下，柳清若坐下，接过了落桐手中的药，一口一口慢慢的给皇后进药。
柳皇后见她那双含情眸里现在满是担忧，她强撑着病体，露出一抹笑，抬手摸了摸她那张面若清荷般的面容道：“呦呦不必担忧，左不过是这个冬天，等这个冬天过去，明年春天到来便好了。”
是夜，帝王忙完了朝政便来了椒房殿，即便是柳清若在场，他也仍然坚持亲手为柳皇后进药，这位帝王在朝时是威严的掌权者，而在这座椒房殿他也只是柳皇后的丈夫。
某一个冬天的晚上，柳皇后只披了一件披风便起了身，走到了海棠花架下的秋千上面坐着。
梦中醒来，不见发妻，这位已至中年的温润皇帝慌了神，他只随意的披了件外衣，拿了件衣袍便起身去寻找柳皇后。
看见柳皇后时，他一时晃了神，多年前他和柳皇后的初见便是在这样一树海棠花下，彼时海棠花开得正好，年轻的柳皇后面容姣好，周身气质淡雅，只一眼，他便心动了。
他连忙走到发妻身旁，将衣袍披在了她身上，牵起她的手为她暖了暖，道：“回去吧，外边天冷。”
柳皇后只淡笑着冲他摇了摇头，道：“想再坐一会儿。”
明侦帝温和的笑着，道了声好，在她身边坐下，为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为何醒了不叫我，我来陪你坐秋千便是。”
柳皇后只在他的怀里笑了笑，道：“原不过什么大事，何必影响陛下休息。”
追寻而来的宫女们见帝后二人一同坐在海棠花架下，画面美好，落桐对宫女们去了个眼神，便都一同退下了。
柳皇后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她去的那天是这个冬天里最冷的一天，也是雪最大的一天，柳皇后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各宫嫔妃还有众皇子公主都来了，柳皇后一生无子，这整屋子里唯一与她血缘最近的人唯柳清若一人，她在最角落里神情悲切，脑子里莫名回响着不久前柳皇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柳皇后在明侦帝的怀里，她微笑着看着众人道：“原还想着等春天到了，再和姐妹们一起赏花、品茗，说笑说笑的，如今看来倒是没机会了。”她又看向五个皇子和三个公主道：“孩子们，我只希望你们往后都能平安喜乐，觅得贤妻佳婿。”
等明侦帝让所有人都出去后，皇后道：“陛下别哭，我只可惜没能为陛下留下一儿半女，当年适逢长乐刚去没多久，您与哥哥为宽慰我，让我不至于忧思便将清若带到我的身边，这么些年清若在我身边长大，我总是多爱她几分的，我想向陛下求两个恩典可好？”
明侦帝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声音皆带着颤抖，“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一是，自古以来，皇室纷争不断，我想求，自此以后柳家儿女不嫁皇室，不尚主，二是，清若那丫头也快及笄了，希望陛下能和我父亲兄长一起为那丫头寻一个良婿，可否？”
明侦帝明白她的意思，他答道：“好，好。”
明侦帝眼眶微红，柳皇后抬手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这段时间我常常想到年少时的事情，那年你我海棠花下初见，你亲自求了先帝赐婚，原本父兄皆是不同意我嫁给你的，但是我愿意嫁给你，至今我仍是不后悔的，你是一位贤德的好皇帝，若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期待的。”
柳皇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不上几句话就得歇上一会儿。
“陛下，我想长乐了，我先去照顾长乐了。”说完这话，柳皇后抬手欲抚上皇帝的脸，却只堪堪落在了半空中，便含笑去了。
明侦帝抱着她逐渐发凉的尸体，埋下头低声哭了起来。
半晌，他收拾好情绪走出了椒房殿。
这个冬天，大齐王朝送走了柳皇后，这个贤德一生，赢得了宫内宫外所有人称赞的皇后走了，前朝和后宫皆悲伤一片。
柳清若和柳老夫人也因此大病了一场。
等到第二年的春天，明侦帝把柳清若的祖父和父亲、兄长，一起叫进了宫中，他把柳皇后临终前的话对他们又再说了一遍，随后道“朕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朕这五个儿子每一个都不甘屈于人下，将来朕百年之后谁坐上这个位置都有可能，而在此之前是无尽的纷争，她放心不下柳家。”
他面前的几人互相看了看，随即又看向上首的人，只听他接着道：“清若那丫头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也希望她能觅得佳婿，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合适，岭南王世子沈明绅。”见柳家三人愣了愣，他接着道“长安城中世家如林，但大多未经世事，且内宅负责，朕怕护不住清若，沈明绅虽是世子，但却是如今岭南王府的当家人，多年受教于临川王家，文韬武略，他是最为合适的人选，等明年岭南王进京述职，朕便亲自为他们赐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