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妈妈来找齐莹,被拦在楼下,不让上来。齐莹下楼去和门卫说了,才让妈妈上来了,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齐莹觉得这门卫过分了,她还没离开纸品厂呢,就开始给脸色看了。
妈妈拿走了齐莹一些不穿的衣服,齐莹把前一段纸品厂作为福利发的两卷卷筒纸给了妈妈。下楼出门时居然被门卫拦住说要检查,打开妈妈的包,看到里边那两卷卷筒纸,说要没收。
妈妈无奈,又上楼找齐莹,说:“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齐莹很气愤,下楼和门卫理论了,“你有什么权利开包检查?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不要欺人太甚!”
看着妈妈远去的略显佝偻的背影,齐莹心中好难过,为自己没有能力,让妈妈受这种羞辱感到万分自责。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下午,隔壁宿舍的小洪陪着齐莹出去找单位。小洪毕业于西南州大学,分配在星汉自选商场的某个门市部锻炼,齐莹心中很感激他,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他在她的身边。虽然他的处境也不好。
“你不用陪我的,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齐莹说。
“我下午也没什么事。”小洪说,“我现在也在想办法重新找单位改派。星汉已经确定不能落户了。”
和小洪去了药材公司找吉力。吉力也很为齐莹的处境担忧。
“这公司怎么这样,太不地道了。”他说,“我带你去找找我们公司的办公室主任。”
吉力带她见了办公室主任,齐莹说了自己的情况,办公室主任带她上二楼劳动人事科,没人。
“你明天再来吧。”办公室主任说。
和吉力告别后,小洪又陪着齐莹去了附近的糖业公司,在劳动人事科遇到一位好心的科长,他很同情齐莹的处境,带她上楼找组干处的处长,又是没人在,齐莹决定明天再来。
“小洪,你忙你的去吧。我还得到江南找一个同学。”齐莹说。小洪陪了她这么久,她心里过意不去。
齐莹一个人去了江南,青凤市的标志是梓江,梓江穿城而过,把青凤分成江南和江北两个大区。去江南要经过长长的梓江大桥。
从桥上可以看到桥下的梓江,两岸停泊着一排排的小木船,里边住着水上人家,他们以捕鱼,捞螺为生。船就是他们的家。这些“家”,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用帆布或塑料板遮顶,既避日晒又避雨淋。
在青凤,梓江和梓江大桥也算是一景,大桥下的冬泳亭是青凤有名的景点。可眼下,齐莹无心欣赏风景。
齐莹找到了江南五金子弟学校,那里有一个今年分配的中文系女同学,叫华素文,虽然齐莹平时和她没有多少交流,但此时齐莹也顾不上太多了。
在华素文宿舍里认识了一位公安局的朋友,是华素文的老乡,得知齐莹的情况,他说:“你到线缆厂找一位姓梁的科长。看看那边要不要人。”还热心的给她写了个条子。
齐莹谢过他们出了门,天色已经不早,齐莹决定先回纸品厂,明天再继续跑。
从江南五金子弟学校出来,已经是夜幕降临。梓江大桥下的水上人家,船上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白天这些船只出江捕捞,晚上就掌灯停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简单重复着这样的生活。难道他们不觉得寂寞孤独吗?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们长年累月过着这样一种清苦简朴的生活呢?
齐莹一边骑车一边胡思乱想。一个词突然从她的脑海中跳了出来:生存。是啊,为了生存,人必须要想办法活下去的,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生存下去……她现在的情景,不也是这样么?要想办法生存下去,眼下,想办法在青凤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纸品厂,齐莹晚饭也没吃,也没胃口。她觉得累极了,累极了,体力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
难道,将近一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了吗?她又将回到那个她发誓永远不再回去的-----紫田?路漫漫其修远兮,她将往何处去?一夜没睡好,也想不出个头绪。但她还是决定明天再出去跑一天。
9月28日一早,齐莹先去了药材公司,吉力带着她去了人事科,这会总算没扑空,科长总算在了。
“你要是早来一个月就好了,办公室刚要了一个中师毕业的,论各方面条件没有你好。现在也没有编制了,无法进人了。”人事科科长遗撼地说。
谢过了吉力,从药材公司出来,齐莹又到了糖业公司。组干处的处长仍旧不在,接待齐莹的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他听齐莹说了情况,很同情,说:“我会向领导反映一下。”不过他同时也说,“今年进的毕业生太多,希望不大,你不妨别的地方多跑跑看看。”谢过了他,齐莹出了门。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不能当真。她心中还是很感激他。
她拿着昨天那位刚认识的华素文的老乡-----公安局的朋友给的条子,去了线缆厂,找到了梁科长,“我打电话问一下职工子弟学校的校长。”梁科长说。
“语文老师满了啊,好的好的,知道了。”
放下电话,梁科长说:“那边说不招语文老师了,”他说,“我建议你到附近效益比较好的厂,比如饮料厂去看看,我可以帮你写个条子,去找一个我认识的人。”齐莹婉拒了,她知道,这没什么用处,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自己现在这样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谢过了梁科长,齐莹出了门。
到地委大院漫无目的地转悠,居然遇到了解川主任,齐莹避不开,只好打了个招呼。解川问她现在的情况,齐莹如实说了。
解川主任很惋惜地说:“当初面试的时候,领导们都倾向于你。可是你没有来。现在来的小滕,在机要局,本来这个位置是想给你的。现在小滕在州政府办公厅培训。”
“来这里并不是干打字员,干了几年之后一般都提拔上来了。象你这样素质这么好的更快了。”
听着解川主任的话,齐莹又一次痛苦地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她做了一次多么错误的选择!
人生的道路很漫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但她一开始就错了,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她错了。也许不进机关进富有挑战性的单位这个大方向不错,但是进星汉这个门却进错了。
下午回到纸品厂,收到了一封发自金堂的信。是在金堂点实习的小邹写来的。信中写道:
齐莹:
你好!最近的事情,我也略有所闻。但只是零零星星的一点儿。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感茫茫,不知你是否还能收得到这封信。
得知你要离开,我很失落,因为仿佛知道有一个我很喜欢的朋友,也许以后再也不会遇到了,不会再看到她的笑容,不会再了解她的思想,几乎和陌生人一样了。想到这里,我就很难过。
能同时分到星汉,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缘分的,我也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你的好朋友。
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永远祝福你。欢迎你到金堂来玩,盼望你的到来。
小邹
94.9.26
小邹是民院毕业的。在和他有限的两三次相处中,齐莹觉得他就象自己的弟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她心中有些许欣慰,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毕竟还有人惦记着她,关心着她。不过她是一朵流浪的云,注定不能给他以任何慰藉。
这封信让齐莹心中又鼓起了前进的勇气。她不知道未来等待着她是什么,但她告诫自己,一定要牢记燕妮·马克思的一句话:永不绝望!
去业余大学看妈妈。遇到一位今年刚从外州大学分配来的年轻男教师,得知齐莹也是今年毕业的,年轻男教师和她聊了起来。
“我现在夜大读英语,我们班上有两个《青凤日报》的女记者,是今年刚毕业分配进去的。那两人的外貌很一般,远不如你。”他说,“谈吐也很一般。”
齐莹笑笑,没说什么。可能人家有很不一般的爸爸或男友呢?又或许人家走了“捷径”有所付出呢?谁知道。
她想起编辑华邦大伯曾和她说过,《青凤日报》因为编制问题,已经两年没有进人了。什么无编制,什么超编,一切都是因人而异的。她渐渐悟出了这一点。
其实她的心里明镜一样清楚,如果没有“不一般”的爸爸或男友,那就只有走“捷径”了,她觉得这背后要付出的代价不是人人能接受的,至少她不可以接受。
傍晚时在纸品厂遇到星汉自选商场的孙经理,他问齐莹:“你是否已有工作安排,我要你了。到我那边吧。”
齐莹谢过了他,也没把这当回事。她知道这当不了真,听仇俐说,当时开会时,老总一开口,就没有一个人敢为她说话了。这地方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只要到时想办法落好户口,到哪都比在这强。
她心中还打定主意:肯定不当老师,找不到单位就先把关系挂到人才交流中心,就在青凤寻求发展,总会有机会的,总会有出头的一天的。
傍晚时,到电报大楼给刘春挂了长话。
刘春在电话里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在星汉了呢?”
“总之各种原因吧,电话里也说不清,我估计不超过11月份吧,一定得走的。具体的我写信告诉你吧。”齐莹说。
“你不祝我什么吗?”挂电话前,齐莹问。
“我爱你!”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叫声。
“我旁边有一群混蛋。”刘春说。
他俩都笑了。感谢那个男孩子,他说出了齐莹和刘春都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
刘春不能给她安定的生活,甚至不能给她只言片语的安慰,可是她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满足了……齐莹心中很是酸楚,可是泪只能往心里流……
洪军从柳城出差回来了。教训了齐莹一通,叫她不要“一山望着一山高”,齐莹心中满腹委曲但说不出来。
“前不久地区建行那个胡建仁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换了行长,《建行报》要扩版,需要人手。你先过好国庆,国庆后不妨找找他探探口气。”洪军说。
齐莹等不及国庆后了,第二天一早,她就到地区建行找了胡建仁。
“现在《建行报》从旬报改为日报。有扩招人手的打算。新行长和我关系不错,找机会我和行长谈谈,尽量为你争取。”齐莹心中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国庆到了。齐莹和妈妈回了紫田,妈妈不做保姆了,具体的说是那家人家不请妈妈了,他们想找个年轻点的。这点齐莹早就料到了,做这个确实太难为妈妈了,天天睡眠不足,精力也不济。不做了没什么可惜的,那个环境也实在说不上好,回来陪陪爸爸,自己在家养养鸡,鸭,种种菜,也比在那好。
在家难得的放松了三天,齐莹没把具体的情况告诉爸爸妈妈,只说改派手续10月底前能办好,材料已经送到州教委了,只等批了。
10月4日早晨,袋子里装着板栗和妈妈煮的两个熟鸭蛋,也装着爸爸妈妈的期盼,齐莹返回了青凤。在家三天的休整,让齐莹疲惫的心中仿佛又充满了活力。
回到厂里,收到了刘春的信。信中写道:
真搞不懂,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在电话上说不清楚,非得要写信。
我7月底到了广东,先在茂名转了一圈,参加了人才交流会。又到深圳你哥那去看了看。然后又去珠海。走马观花似的,把我看得目瞪口呆。找工作挺难,自己想去的人家不想要,同意要的自己又不怎么想干。到最后是跑到了陆丰这儿。老板也是人才交流会上认识的,由于是新开张的企业,工作环境艰苦,属于创业阶段,不过倒是挺实用,是个真正能够创造一番价值的地方。在这儿不怕你有才能使不出来,只怕你没有才能。所以工作也是使出浑身解数。
对于你的情况,我只是从你哥那儿断断续续了解一些,给我的印象是你活得挺滋润的,然后接到你的电话后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我倒是想提醒你注意,认识你这么多年,真搞不懂你,一会儿是个好象为了文学奉献一切的文学青年,一会又是个世俗势利,见钱眼开的“民妇样”,你尽快定型吧,要么投入世俗,要么安于清贫与文字为伍,就说到这!
刘春
94年9月28日
信中也没有叫她“莹”,全信一个温柔的字眼都没有,齐莹心中很是气恼。决定还是给他写封信详细说一下这边的情况。
令齐莹想不到的是,在星光大道上遇到的那个王琪军,来找她了。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帮你联系了25中的校长,说已经超编了。但我打听到一条信息,黄兴路小学要招代课老师,不转关系,你愿意去吗?”
“谢谢你,不要帮我费心了,我会自己留意的。”
“去看电影吧,《东邪西毒》,张国荣、林青霞主演的,大片。”
“我不喜欢看电影。”
“那出去散散步吧?”
“我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
总算把他支走了,她心中很后悔让王琪军来纸品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