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雪下得铺天盖地，百年难遇的暴雪将整座城池裹进素白的襁褓。飞檐斗拱化作玉砌的琼楼，青石板路隐没在厚厚的积雪下，唯有最繁华的朱雀街口，那栋红白相间的玲珑阁依旧巍峨矗立，朱漆大门在雪幕中泛着暗红的光，宛如凝固的血。

　　商若瑛红衣似火，倚在阁楼顶层的雕花窗前。她望着楼下蝼蚁般往来的行人，眉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案几上的龙涎香早已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消散的刹那，那些沉甸甸的烦恼又重新压上心头 —— 这场雪不知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而宝铭阁的刁难、父亲的失踪，桩桩件件都如利刃悬在头顶。

　　“小姐，时辰到了。” 侍女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商若瑛轻叹一声，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紫色剑鞘上。含姯剑，这把师尊亲手相赠的宝剑，剑穗上的青玉坠子在微光中泛着冷意，仿佛在无声催促。她伸手取下长剑，剑入鞘时的龙吟轻响，惊得侍女脱口而出：“小姐？！”

　　“走吧。” 商若瑛将剑系在腰间，踏出房门的瞬间，刺骨的寒气如冰刃般割着脸颊。她本能运转真气，暖意却勾起了天山的回忆。那时的雪比这更冷，师尊的教诲、大师兄的关怀，还有小师弟清无…… 他如今在何处？是否也在经受风雪？

　　转身时，一抹蹒跚的身影撞入眼帘。那人左脚明显受过伤，每一步都踩得深浅不一，破旧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布料上的破洞像一张张嘲笑的嘴。可衣角那只褪色的仙鹤刺绣，分明是她亲手所绣！再看那人面容，左眼缠着渗血的布条，可剩下的半张脸，分明与记忆中的清无重叠。

　　以清无的修为，何人能伤他至此？

　　“小师弟？！” 商若瑛冲下台阶，全然不顾对方身上刺鼻的腐臭，一把将人抱住。清无脸上传来温热的湿润，他抬手摸了摸，是泪水。

　　“师尊让我徒步前来，不许用道法。” 清无的声音沙哑如砂纸，“这一路，我见尽了人性的恶。” 他望着商若瑛腰间的含姯剑，剑柄处的缠绳已被雪水浸透，“这些伤，是该受的。”

　　商若瑛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清无身上的寒意。她强压下满心震惊，吩咐道：“备热水，取新衣裳。” 转头又对远处两道气息拱手，“多谢晴雪师姐一路照拂。”

　　晚晴雪背负着寒气四溢的长剑走来，黑色劲装衬得她英姿飒爽：“商阁主客气。只是这孩子……” 她望着清无的背影，眉头微皱，“一年前在青州初见，他引百兽相随，却不用半点道法。那些恶徒刺瞎他眼睛时，我……” 她的声音低下去，“若不是暗中那位白发姑娘最后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玲珑阁内，天字号房间茶香袅袅。清无泡在浴桶中，运转道法的瞬间，左眼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望着掌心新生的肌肤，思绪飘向这一路的见闻：被儿子推进冰窟的老妇、为救爱人甘愿堕魔的书生，还有那些为了一口吃食便挥刀相向的流民。人性的善与恶，在他眼前交织成一幅荒诞的画卷。

　　换上商若瑛昔日的灰色道袍，清无推门而出。原本破旧的道袍穿在他身上，竟生出几分遗世独立的仙气。晚晴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 这气质，比她师门那些闭关百年的长老更像得道之人。

　　“周南山的茶，到底差了些火候。” 清无轻抿一口，茶的甘甜竟让他唇角微扬，“师姐，可是有难处？”

　　商若瑛将宝铭阁的刁难、氓山双鬼的恶行一一道出，话音未落，清无已淡淡开口：“交给我。”

　　次日清晨，积雪开始融化，京都的喧嚣如解冻的春水般漫开。玲珑阁内，富态的客商捏着珊瑚摆件嗤笑：“宝铭阁的可比你们通透多了！” 商若瑛握紧栏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 她分明看见人群中，氓山双鬼正阴恻恻地盯着她。

　　“假货！玲珑阁卖假货！” 一群无赖突然冲进店铺，玉器碎裂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清无踏着屋檐的积雪而来，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闹剧，薄唇轻启：“噤声。”

　　霎时间，整条街陷入诡异的寂静。人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氓山双鬼对视一眼，眼底闪过惊惶。

　　“跪下。” 清无缓步落地，靴底碾过积雪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个闹事者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脖颈处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闹市施法，不怕王法？” 氓山双鬼中的兄长阴笑着踏出，周身萦绕着腐臭的黑气。清无盯着他发黑的脸颊，突然吐出两个字：“溺水。”

　　刹那间，双鬼瞳孔骤缩，仿佛真的坠入深海。巨浪一波接一波拍碎他们的呼吸，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窒息的恐惧让他们在幻境中疯狂挣扎。直到弟弟凄厉的惨叫刺破幻境，兄长才浑身湿透般惊醒，拉着弟弟踉跄后退：“苍山！有胆就来！”

　　清无望着他们逃窜的背影，指尖轻弹，众人恢复声音的瞬间，只听他问：“师姐，苍山如何？”

　　商若瑛望着他眼中跳动的寒芒，突然想起天山论道时，清无徒手劈开瀑布的模样。“苍山上有座诛仙台，不受京都阵法约束。” 她握紧腰间的含姯剑，剑身竟在鞘中微微震颤。

　　当夜，含姯剑化作一道紫电，破空而去。晚晴雪背后的寒洸剑嗡鸣不止，似要追随而去。苍山上，氓山双鬼祭出的双头恶鬼遮天蔽日，却在剑光掠过的刹那，化作齑粉。

　　头颅落地的瞬间，双鬼终于明白师尊临终前那句话：真正的剑仙，剑未出鞘，生死已定。

　　雪中剑影后续

　　**

　　清无指尖轻触商若瑛手背，一道青芒如萤火般亮起，凝聚成古朴的 “清” 字。符文流转间，商若瑛感受到丝丝凉意渗入肌肤，待要细看，那字迹却如晨露般消散在晨光里。

　　“师姐，若逢危难，心念此字，我必赴约。” 清无的声音温润如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一旁的晚晴雪握紧手中茶盏，这样跨越生死的承诺，即便是修道多年的她，也从未听过如此豪言。

　　“小师弟……” 商若瑛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含姯在等你成为真正的自己。” 清无起身时，道袍上的云纹暗绣随着动作轻晃，转瞬便消失在雕花门外。

　　商若瑛凝视着空荡荡的回廊，听着含姯剑若有若无的嗡鸣，终于下定了决心。第二日，她一袭红衣策马出城，剑锋所指，氓山双鬼授首的消息如惊雷般炸响京都。可当人们循着传闻找寻时，那个惊艳绝伦的玲珑阁主，连同神秘道者的踪迹，都如雪化春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京都皇宫内，鎏金烛台映得龙椅上的天子面色铁青。他猛地将奏折摔在地上，怒斥禁卫军统领：“偌大京都，竟让个道者来去自如？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

　　统领伏地叩首，冷汗浸透后背：“皇上恕罪！那道者未触发任何阵法，臣等实在……”

　　“国师，你怎么看？” 天子望向阶下白发老者，眼中满是忌惮。

　　国师轻抚胡须，神色凝重：“陛下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唯一的幸存者。”

　　“什么？！” 天子霍然起身，龙袍扫落案上茶盏，“区区十几载，怎会有如此修为？”

　　国师遥望天际，似在回忆往事：“这其中隐秘，说来话长……”

　　半月后的武府，红纱帐幔随风轻扬。武媚仪慵懒地倚在雕花榻上，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轻笑：“稀客啊，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魅惑，尾音袅袅。

　　商若瑛摘下红绸斗篷，望着昔日好友曲线玲珑的身姿，笑意盈盈：“多年不见，就不能单纯叙旧？”

　　“得了吧，你我还需这般客套？” 武媚仪翻身坐起，薄纱滑落肩头，“说吧，是玲珑阁出了事，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你？”

　　商若瑛敛去笑意，将清无斩双鬼的事娓娓道来。武媚仪撑着下巴，眸光流转：“听着倒是个妙人，只可惜……” 

　　她轻叹一声，“这般人物，怕是早已断了七情六欲。”

　　“所以我想通了。” 商若瑛取出一卷烫金契约，“玲珑阁，我想交给你。”

　　武媚仪指尖一顿，挑起契约的手微微颤抖：“你疯了？这可是你毕生心血！”

　　“正因为是毕生心血，才要交给值得的人。” 商若瑛望向窗外明月，“这些年，我困在玲珑阁主的身份里太久了。含姯剑也在等我，等我找回真正的自己。”

　　武媚仪盯着契约上 “玲珑阁” 三个烫金字，突然大笑起来。她取出珍藏多年的青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摇曳：“好！今日不醉不归！”

　　夜色渐深，武媚仪倚在朱漆大门上，望着商若瑛远去的背影，突然挺直腰板，郑重地行了一礼。

　　曾经，她们都是困在命运牢笼里的金丝雀，如今，一个奔向江湖，一个要改写命运。

　　“皇后娘娘，该回宫了。” 小宫女怯生生地提醒。

　　武媚仪转身时，眼中闪过凌厉的光：“回去告诉陛下，从今日起，我只是玲珑阁主武媚仪！” 

　　她扯下凤冠，任青丝如瀑散落，“三叔！备马！我们去会会宝铭阁那群老东西！”

　　皇宫内，天子怒摔玉杯，碎片飞溅。

　　而星象台上，国师望着夜空突然变色 —— 紫微星黯淡，却有凤星却大放异彩。

　　他捋须长叹，天命如此，谁又能逆？

　　商若瑛或许不曾想到，她今日送出的一座玲珑阁，竟成了改天换地的序章。多年后，当武媚仪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人们才惊觉，一切的起点，不过是那个雪夜，少年道者留下的一个承诺，和红衣女子毅然决然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