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羽虽对东夜魔君杀伐手段有些畏惧,却也感激他刚才举手救命之恩。
两人飞离了东海一路往西行,湘羽琢磨着这肯定是要去人间,不过龙王并未说水月公主现下在人间何处,觑了下魔君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魔君似笑非笑地说:“你这般又弱又蠢,怎么活到现在的?”
湘羽捏紧拳头,恼火地说:“你……”
魔君一记眼神,她又皮笑肉不笑地改口道:“魔君说的甚是,我这般又弱又蠢,全仰仗魔君庇护!”
魔君难得耐心地解释:“水月乃龙族公主,即便在人间刻意隐去行踪,却总归会留下痕迹。况且乾坤镜天地至宝,周遭气场定然会有异常。”
湘羽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顺便拍了个马屁:“不愧是魔君,智勇双全,我对你的仰慕如滔滔东海……”
魔君却打断她:“你的仰慕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湘羽“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问道:“那魔君可探到水月公主现下何处?”
魔君薄唇轻启:“京都。”
不管是哪朝哪代,凡间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京都。
自皇城远眺,有十里长街酒肆茶坊的人间烟火,亦有勾栏莺燕夜夜笙歌的纸醉金迷。
寻常百姓的苦,贩夫走卒的忙,才子佳人的雅,帝王将相的谋,拼凑出了一幅又一幅的万里江山图。
京都上空,除了笼罩着充盈的帝王之龙气,还有弥漫着呛人的香火气。
前朝信奉佛教,如那诗中所写“南朝四百八十寺”,寺庙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那些穷苦人家,实在养活不了就把孩子送到庙里剃了头,做了和尚,好歹混口饱饭吃。一时之间僧人如过江之鲫。
然而到了这朝,皇帝老儿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突然改为尊崇道教,那些前朝的寺庙悉数推倒,平地建起了一座座道观。
尚道也好,崇佛也罢,于寻常百姓而言,不过是供一样的香火,拜不一样的神而已。
那些剃了度做了和尚的穷人家孩子,又纷纷蓄起了头发,转而投入祖师爷的门下,原来那一声声“阿弥陀佛”刚念顺溜,又要改口念“无上天尊”。
时有念窜口了,什么“阿弥天尊”,“无上陀佛”,被师父听到了,免不得要到祖师爷跟前罚跪。
小道士做道士时间不长,做和尚的时间也不长,还没整明白日日挂在嘴边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便含着泪去领罚了。
然而也不是人人都是那混饭吃的糊涂道士,京都远郊的无极观有道士名曰南华,自牙牙学语便能说出“道生一,一生二”,观主玄机子惊为天人,遂收其为关门弟子,亲自教导。
说来南华道长身世颇为坎坷,传闻他出生没多久就被生母遗弃在无极观门口。那时无极观还未成为皇家道观,香火寥寥。小南华在襁褓里于山门口待了一夜,山中虽无猛兽,但时有野猫野狗,扫地道士发现他时他竟然无恙,不哭不闹睡得正香。
这般离奇身世与那鼎鼎有名的玄奘法师颇为雷同了些。
南华道长也不负众望,刚及弱冠之年,便名满京都,无极观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观摇身一变成了皇家道观。
玄机子捋着山羊胡子,看着观中鼎盛的香火,甚是心满意足。
无极观依山而建,背靠涂渺峰,道观后院竹影斑驳,石子铺成的小道直通幽静的厢房。
年轻的南华道长盘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疏朗的面容似冷玉似清辉,周身罩在斜洒入室的余晖里,好似莲台上误入凡尘的谪仙。矮几上的茶盏凉了许久,翠色的茶叶浮浮沉沉,舒展着身子暗淡了一杯甘泉。
有风自山上来,林风徐徐拂起寂寥尘埃几许,穿林,过堂,越门,拂帘,堪堪在道长坐定的竹塌前停了下来。
竹塌另一端的蒲团几不可察地沉了几寸,好似有人轻轻坐下了,却无声无形。
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入鼻,年轻的道长缓缓睁开眼,淡漠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碧潭,没有一丝波澜。
他抬手重新倒了杯热茶,却是放在了无人落座的矮几另一侧,看不出是在等人,还是等的人已经来了。
南华道长重新闭目坐定,满室寂静,却也安好。
隐了身形的水月公主不论风霜雨雪,每日都要在南华道长打坐的时候过来坐上一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看看他便心满意足。
她自以为毫无破绽,却小觑了年轻道士的修为。
南华道长自记事起,便能觉察身边好似总有个人跟着,不似想害他,相反却总于危急时刻救他性命。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山精鬼魅,那一息似有若无的幽香,总让他觉得安心。
而后年岁渐长,修为渐深,那隐去的身形渐渐能瞧出模糊的轮廓来,似是一名女子。
他修的是道,求的是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虽身于万丈红尘,却从未动摇过半分。
因此即使知道有位女子默默伴他左右二十几载,心中并未生出一点绮思,他只想有朝一日得见她的真身,能亲口对她道声谢,并告诉她:不必再守,且归去罢。
湘羽和魔君隐去身形立在无极观正殿的飞檐上,落日西沉敛去最后一丝余晖,观中香客三三两两地全部离去后,无极观厚重的山门才吱呀一声缓缓关闭。
掌灯了,观中的灯火在群山中明灭摇曳,冬虫蛰居不再此起彼伏的鸣唱。
水月公主一身裙袂潋滟乘风而来,娇艳的面容似寒冬腊月里傲立霜雪的红梅,明艳却不俗媚。
两相对立,剑拔弩张。
水月公主远远就瞧见眼前男子周身魔气,不知这二人为何而来,转头看了眼无极观后院厢房亮着的寒窗,手中暗暗招来水灵鞭。
湘羽也不指望魔君开口能说什么好话,于是笑着先说道:“水月公主,这位是东夜魔君,来此是想借你的乾坤镜找个人!”
东夜魔君的大名水月早有耳闻,既然知道乾坤镜在她手上,必然去过东海,于是急切问道:“你们去过东海?我父兄可安好?”否则怎么会跟外人透漏她的行踪?
湘羽安慰道:“你放心罢,魔君是个顶讲道理的人,从不乱伤无辜……”这话说的忒违心了些,但好歹先安了水月的心。
哪知魔君开口便打了她的脸:“不知南华此刻身死,是否还会有飞升的机缘……”
魔君从不知委婉为何物,对着这么娇俏的姑娘说话还能那么的直截了当……
湘羽心想,水月公主和南华真人的虐恋史流传也忒广了些,都传到魔界去了……
水月公主听了魔君的话脸色煞白,似霜打的落红没了生气。
云袖中她收起了水灵鞭,无力地说道:“不要伤他,乾坤镜借你便是!”
湘羽心中大喜,自己终于要自由了!
哪知水月公主又说:“不过要等月圆之夜,借满月之光,再由龙族之人亲自施法才能窥探天机。”
湘羽抬头看了看天,不巧的很,漆黑如墨的天幕上斜月如勾。
东夜魔君眉头一挑,湘羽心头一紧,只听他缓缓说道:“那本君便在人间等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