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搭乘的火车，一路上我被怒气冲昏了头，我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我们背着蛇皮袋挤在一场臭味的盛宴的车厢里，买的还是站票——售票员告诉我们没座位了，站票和硬座同等价位，虽然这有点不合理，但赶紧到终点才是最重要的。
我背着几十斤重的蛇皮袋走在候车室和月台上，心烦意乱又满腔怒气。我只顾着用手肘撇开在前面挡路的人，然后从人群缝隙里钻过去，这行为让身后好多人都咒骂我。
“小伙子干嘛呢？！”
“还没挨过揍是吧！”
为这事，那个臭男人上了车厢又把我揍了一顿。
我曾经为此感到羞耻，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懂礼节。 就像一个粗鲁的乡下人一样，我当时没有思考自己的行为。
当着满满车厢的人群，他照着我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说我不孝顺又没本事，我瞪着他，他感觉不解气又打了几巴掌，我想跟他犟，但他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又是照着后脑勺一巴掌。我跟他打了起来，他力气比我大，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按在车厢开门处的墙上打我的头。
我不知道他这样是做给别人看，还是真的想“教育”我一番，因为在我眼里，他现在正干的跟我干刚才的没什么区别。
我眼前一阵黑，一阵眩晕。
我睁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呼吸也不由自己控制了。他撒开我衣领，我顺着墙壁蹲下去把脸埋在了胳膊里，我依旧看不清地面，脑袋嗡嗡地响着，任由左耳朵疼得厉害，却不想把手举上去揉一揉。
车厢一顿看热闹的人群踢踏脚步的声音。
他拳头又大又沉。暴力真是家族遗传。
过了半分钟我才恢复过来，他一把拽着我胳膊把我拎起来。
“起来！”
他说。
“下次再敢找事老子揍死你！”他说。
周围看热闹的人发现好戏要收场了，就各自挪腾着散去了。
我靠在原地的火车门上，擦着酸酸的鼻子，看着人群看向我的目光，然后扭过头去偷偷哭了。
我想奶奶，她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她也知道每个人的付出。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大概只能明白他自己的想法。
他发现了空座。
我看见他犹豫了片刻，见没有人过去坐，他拍打了下屁股，尴尬地坐在了空座上，他端身正坐，上下看了一番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提了一下裤脚说：
“咱这脏衣服也坐一坐！”
我看见周围人的眼神都聚向他，聚向我们俩。
我站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这里靠近厕所，有的人上厕所小便的声音很大，不知道他们尴尬不尴尬，反正我是替他们觉得尴尬。靠着门窗看着火车窗外,我出神地想着自己的事情。人们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那副尴尬相。我也面无表情。
他示意我做他旁边，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让我坐下，我没理他。我麻木地扭过头去，坐到了车厢另一边的自己的行李上。
车厢里好多目光看向我。
一路上各色各样的人和让人作呕的味道，我简直是大开眼界，那种臭味不是家里牛羊的臭味。
火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新气味——臭鞋子和泡面的味道，臭汗味和火腿肠味，烟草味还有人们散发出来的体臭味，还有小孩子们的哭闹声——简直要人命。
靠着窗户，火车外的风景只有人工种植的树木拦住铁路。我坐下去便泛起困意，于是用手支着头，我也不介意对面那个年长男孩使劲呼噜着方便面，吃相恶心又难看，也不介意旁边又坐过来一个浑身臭鞋子味的男人，跟他老婆抱着才一胳膊长的孩子为了件什么多打个电话和工薪的事情争吵不休。我只是困，并且不想看他们注视着我们，于是倒头睡过去了，我睡了将近半个小时，头不停地磕碰窗户，不停地做着梦
我做梦梦见奶奶在家里炖了一锅排骨汤，说：
“向光啊，去叫你爸，你爸回家还没吃饭，吃完饭我们去后面盖房子！这样你们就不用走了。”
可是短短片刻，火车上的播报声音就把我叫醒了，原来是到了洛阳。
带着行李的人流从我身边经过，我不想抬头让别人看着我睡觉。
其实我更不想让别人心底暗暗想我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又是那句：
“没什么前途。”
我就低着头打盹，这种姿势很难受。
火车时而颠簸的很厉害，我脑袋不停地撞向窗户，但是我梦见了奶奶，不想醒来，于是就任凭脑袋在靠背和窗户之间碰来碰去，肆意地低头做着梦，闭着眼想象着奶奶的面容。
我不想跟那个我叫爸的男人说话。
我知道在外人看来我很差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