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这路线就离了个大谱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我简单洗漱一下,跑去食堂打了点饭回来,然后又坐到电脑前继续查看关于南迦巴瓦的资料。
“强度太大了!”我扒拉着饭粒自言自语道。
倘若真按着蛋老师规划的路线走,那我们每天的单日爬升或下降几乎都得用“剧烈”这个词来形容。
考虑到马帮最多只能跟到那木拉错,后面的高强度路段必然要靠我们自己负重前行,且不说到时候有没有路走,单单是那动辄四五千米的海拔就够我们喝一壶了。
“图个什么呀?”我随手翻阅着聊天记录,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次徒步的意义何在。
“小晖,看这个!”蛋老师发来了修改过的路线。
我仔细一看,这路线被他改成了沿着央朗藏布河谷往东走,最后一头扎进雅鲁藏布江。
“小晖你看,央朗藏布河谷的下游有好些村子,其间肯定有路上去。”
我细细观察那张路线图,诚如蛋老师所说,河谷沿岸确有很多村子。
但问题是那些村子都集中在央朗藏布下游的北岸,若我们要到达下游北岸,就必须先往回绕过央朗藏布源头,再徒步横穿一段宽阔的冰舌。
可是根据我查到的资料,南迦巴瓦的冰川是典型的“海洋性冰川”,这种冰川变化速度快,流动性强,不仅不稳定,而且冰隙极多,根本不具备徒步穿越的条件。
于是我就把图中的那段冰舌圈了起来,发回给了蛋老师。
“洒洒水啦!实在不行咱试试横穿央朗藏布上游?”
“???”我一连发了三个问号。
“带个充气船呗!”
“啥?”我对他的脑洞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好歹看看卫星图啊!央朗藏布河谷可是典型的V形侵蚀,两岸的陡峭程度暂且不论,咱就单说那卫星图上翻起来的白水花吧,目测最起码都得是4级以上的白水!”
“哈哈哈哈!小晖啊,你咋还是这么可爱呀!”
“靠,你逗我玩呢!”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不然呢?老朽纵横户外这些年,岂能连这都看不出?”
一番嘲讽之后,蛋老师又重新抛出了一个路线图,线路上还钉了好些个黄色的图钉标记。
“刚才给你看的是以前做的第一版,这才是我昨晚熬夜研究出来的路线,你再瞅瞅!”
我定睛一看,发现这个线路和他昨天最早发来的线路根本就是大同小异。
唯一明显的差别,仅仅是给两个必经之路上的无名海子编了个号。
“瞅啥呀?有啥好瞅哇?”
“咋啦?”
“最后那个翻垭口下到多雄河谷的路,它就不通!”
“怎么不通?做这个路线是用卫星图软件一点一点挪着画的,但凡有陡坡,旁边显示的海拔立马噌噌往下掉。”
“不是啊,您看,那垭口与下方河谷的海拔高差是一千七百多米,可垭口到河谷的直线距离却不到三千米,您就是用最基本的三角函数算算也知道,那平均坡度都将近三十度了呀,平均啊!”
“小晖啊,你可真是念书念傻了!不会横切吗?不会走‘之’字路线吗?贡嘎东线走过吧?日乌且垭口最后那一段陡坡都快四十度了,近看就跟堵墙似的,还不是连马帮都能过!
再说了,我画的线路从垭口往下到海拔三千八的地方就有植被了,那土壤都能保持住,你个长腿的怕个球?实在不行打个滚下山呗!”
看他这话,我差点被气抽过去——日乌且垭口最后的小坡才多高啊,这能是一码事吗?
“我是怕您想滚都滚不动啊!那个海拔的植被已经是灌木或树丛了,您滚不到两米就得撞树!”
“我说要走植被区了吗?那灌木丛根本就寸步难行!而且不光是最后一天,那河谷旁边也很可能有大片的高山杜鹃,真要遇上了,咱们五个小时都走不了一公里!”
“那还走个毛?”我往凳子上一瘫,都不想再费劲打字了。
“怕啥嘛!要是灌木太密咱就不下河谷了,去那两个海子转转呗!至于下山路,带上绳索不就好了?”
“我又不会打保护!”蛋老师说得轻巧,可我向来只走成熟徒步路线,根本就不会玩绳子,怎么敢陪他去冒这个险。
“没那么夸张,真的!遇到陡坡就横切呗,明知有坑还非要往里跳吗?”
“那也要带绳子啊,哪有开线不带绳的?”
“那就带嘛!”
“太重了!”
我跟蛋老师好好算了笔账——就算我们不用静力绳,只带30米动力绳打保护,直径10.5的绳也要2.3公斤了,这还不算主锁、头盔啥的。
而且野山探路还要额外携带行走镐,负重也是个问题。
“带什么动力绳啊?就我上次那3毫米大力马绳,带它30米就够了!”
“神特么3毫米大力马!那东西压根就没弹性,只能当静力绳啊!”
“又不是攀登,无所谓啦!照你这搞法,是不是还要穿个安全带呀?”
“不……不穿安全带吗?”
“穿个屁!一条扁带就解决的事,你钱多烧的?”
蛋老师的一番话彻底把我整没脾气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就好像这条路线很简单似的。
“小晖啊,我知道你在担心啥。可是没必要,真的!我们不是垂直下降,是徒步,最多就是有几个坡陡一点。”
“可是那坡也太陡了!”
“你不要只凭想象和经验,要相信数据,相信科学!”
“可拉倒吧!”一想到之前在秦岭的遭遇,我就忍不住在键盘上运指如飞,“上回就是信了你的邪,结果差点把小命都交代了!”
“你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安啦!等我把路线规划出来,你就好好出个策划,咱们争取组个四到五人队,我回头把老刀也叫上。”
“老刀也去?”这么一说,我又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对我而言,老刀可是一位长期存在于各路大神嘴炮中的传奇人物,我老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况且这条路线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只要我们提前进多雄河谷勘察一下最后一天的路径,能不能走就全清楚了。
“行吧,您先弄着,我先把策划搞起来。”
“嗯?打算跟我去了?”
“感觉可以试试。”我这句话刚发出去,蛋老师的一张截图就传了过来,上面赫然用好几道大红圈圈团团围住了一句话——“再跟你爬山我就是狗!”
我当时就乐了,抬手敲上两个字——“汪!汪!”
“哈哈哈哈!”蛋老师那没心没肺的笑声顺着网线传出千里,引得我也一起笑出了声音。
第2节:关于讲课的神圣性
我随手关掉聊天窗口,打抽屉里摸出一枚优盘,从中翻出以前写好的路书,打算照着老样式做这一次的策划。
岂料我双手刚放上键盘,就被开篇第一部分的路线介绍给难住了——刚才跟蛋老师扯了半天,居然愣是没有敲定一个大致的出发日期,路线的季节特点、气候情况之类的更是没法往上写。
无奈之下,我只好拨通了蛋老师的电话。
“呦,小晖呀,这么快就想我啦?”
呸!要不是嫌打字聊天不及时,我才不乐意打长途呢!
“说正事啊,你打算啥时候去?”
蛋老师想都没想,脱口就是一句“十月初。”
“十月初?今年吗?你确定?”我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那必须是今年啊,想啥呢?”
“这也太仓促了吧!现在都已经八月底了,咱们不要找两三个队友的吗?不要去同海拔路线拉练的吗?”
“拉练啥?你学校周边找座山溜达溜达得了!”
我被蛋老师气得直翻白眼,这好歹也是个高海拔路线,我说你都不考虑海拔习服的吗?
“习服个毛毛!你暑假不是刚去了贡嘎?新增的红血球能坚持一百多天呢,怕个锤锤呦!”
“可是贡嘎的最高海拔不过四千九,咱们这回可要上到五千多啊!”
“哎呀,五千多的地方咱又不宿营,你怕啥?”他这是又在嫌我啰嗦了。
“怕啥?怕出事呗!再怎么说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都太紧了,这又不是成熟路线,咋能这么糊弄啊!”
“那你说咋办?南迦巴瓦那片每年五月份才开山,十月下旬就大雪封山,无路可走,你乐意大老远跑去钻雪洞?”
“那就明年嘛!”
“来不及啊!”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难道说蛋老师此行另有目的?
“那个……你看啊,咱们不是想要开线嘛?那既然是开线,那肯定要第一个走通才行啊!万一被别人抢了先,咱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看来电话那头的蛋老师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开始变着法的打圆场。
“既然这样,咱们干脆九月份出发吧!反正我们九月份课少,大不了我翘上他几节课呗!”
蛋老师听出我话里面的不满,便有些心虚地说:“小晖呀,你这就抬杠了属于是!毕竟一些基本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嘛。
而且我九月的课表教务那边都排好了,你是学生可以逃课,我是老师要怎么逃课啊?横不能喊你院长来我们学校代课吧?”
“就说课时延后呗!”我怨气未消,继续挤对他。
“擦!那除非我血条短了三分之一!”
“啥玩意?”我表示没听懂。
“你见过腿骨折了还挣扎着往学校赶的小视频没?当老师的就这样,没办法!”蛋老师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比方说明天上午三、四节我有课,假如我在九点五十骨折了,这时候根本来不及调课,我也得拖着断腿去上课。”
“呃……我相信您有办法调课!”
“小晖呀!”蛋老师叹了口气。“你没当老师,不清楚讲课的神圣性。要是上课有弹性,那全世界的学校都逐渐乱套了,现在理解了吗?再说得直白点,就算我讲课的水平低一些也不打紧,但是程序和仪式感必须坚持!”
他这番颇为正经的言论让我很不习惯,但我能听得出他是真的很在乎上课这事。
再联想到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曾经顶着暴雨驱车两个多小时,只为了赶上下午的一节课,我也算是能理解蛋老师的良苦用心了。
“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啥意见了……只不过十月初可是国庆长假,林芝、墨脱那样的地方怕不是要‘人从众’呦!”
“这你放心,我都盘算好了!”蛋老师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咱们中秋节后就出发,西宁集合,乘火车一路观景到拉萨,玩上几天再从拉萨去灵芝,争取九月三十号赶到纯白村。
青海的海拔也够高,还能顺路习服一下。”
“可是……”
“哎呀,你就别‘可是’了!你也就不是我带的学生,要不我早收拾你了!”他突然变得很不耐烦,像是还有事情要忙的样子。
“哦,那就先这么定吧……”其实,我刚才本想说自己来不及攒路费,可听到他这态度,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把话咽了回去。
“嗯,这就对了嘛!怎么样,来年要不要考我的研究生?”蛋老师这人,正经话从来聊不过三句,怨不得他累死累活这么些年,到头来也只能干个副教授呢!
“不要!”我果断掰折了他递来的橄榄枝,“我一学文科的去搞生物学?那怕不是缺心眼吧!再说了,我要考也是考我们本校的呀!”
“呦呵,你几个意思?看不上我们学校?”
“那不敢!”我听他语气不善,立马认怂,“我就是想着自己成绩一般,本校的能稍微好考一点。”
“呵呵,那还不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先这样,挂了!”
“蛋老师再……”我一个“再见”的“见”字都没说完,他那边就挂断了电话。不愧是大学教授啊,还没开学就这么忙。
好在这一轮聊天总算确定了时间,可这么短的准备周期我上哪去找队友啊?就我们这计划,估计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我俩是在扯淡吧……
正盯着电脑发愁不知该找谁的时候,峰少的头像忽然闪了起来。
我点开一看,他竟是要约我出去爬山。
嘿,这可真是打瞌睡碰上了枕头啊!我二话没说,赶紧把我和蛋老师的想法对峰少和盘托出,不出意料的,峰少直接秒回了一句:“你是搁这跟我扯淡吧!”
“呃……咋说呢?我也觉得挺扯的,但是吧……我真的很想走一条属于自己的探险级路线。”
发完了消息,峰少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我一时也没了做策划的心思,对着电脑无聊地点开一串网页,然后又一个个关掉,再打开,再关掉……如此循环往复,整整过去了十几分钟,鼠标的点击声一直没有断过。
“看来,只能再问问别人了!”我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自言自语道。
突然,峰少的聊天框里弹出了一行字:“算我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