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已经不在建筑工地打工了,他回家做起了木匠。
我劝他少出点力气,干体力活的男人一般活不太长久。但他不听。他就觉得自己有那一双大手,天生就是应该靠力气营生的。没有谁天生就应该做什么,没有一个人出生就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我跟他红着脸辩论,但他只会低头答复我一句:“唔,你们读书人肚子里墨水多就是不一样,想法都不一样!”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
我说这跟想法没任何关系,跟文化没任何关系!但他也力争着跟我辩论,说什么:在他看来有文化没文化就是不一样!想法都不一样!他似乎坚定地认定这条观点。我无话可说。
我只是让他少出些力气,钱永远都挣不完,我在城市里挣得最起码能供养起一家在大山里生活的丰衣足食,车啊房子什么的,那都是垃圾。买一辆哪怕十万块钱的车,就能供弟弟再念个硕士;买一套九十万的房子,就能让他们出国留学了。最有价值的生活,就是生活成本最低时,收获最多。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待在大山里,拿着我挣了三年五年的钱,随便看上一年的书,或者创业项目什么的,我完全可以在家乡过得很好很快乐。毕竟那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根深扎在那里。但这些给不了我任何理想生活的影子,我根本不稀罕什么创业什么挣钱,车啊和房贷,我只在乎想过的生活在我越来越跟社会规则融洽的路上,离我却越来越远。
妈给我打电话,说她可高兴我有出息了。她说弟弟妹妹上学都很努力,说了一大堆他们在学校的生活,说他们过年特盼着我回去——她应该想想我是否愿意回去。我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从来没感觉。我不爱也不恨,我只是供他们上学,那是我一个义务,但你不能强迫我爱他们。任何人可以强迫我给他们任何东西,唯独爱实在给不出来。
说来也真奇怪,我真的没有感觉。
每个月两万五的工资我会交给爸妈一万,剩下的一万五我自己攒着。偶尔发奖金,或者某个月比较忙,经理会给我发三万元工资,只是合同上规定一个月公休从来不能超过四天,否则开除。但我宁可多要些自己的闲暇时间。
我一向以攒钱为乐趣,我觉得,看着自己账户上的数字一点点累加,从三千五百八到六千七百二,那一点点往上升的数字很是有成就感。哪怕一元的节省,十元的储蓄,我就会想想自己手里的纸又多了一张。那样我会很快乐。
我可能真的适合当会计。
因为我在餐厅花项实在不大——我住公司宿舍,每天有阿姨定时打扫卫生,热水器二十四小时热水——节省下的钱就打到爸的银行卡上,他们在家里翻新了房子,准备给我结婚用。
还有能再绝望的人生吗?
我都没说过我要结婚!
人挣钱就是要使劲花钱,工作了就结婚娶媳妇生孩子,有了孩子一天到晚琢磨一日三餐...我都没想过要结婚,我都没说过要结婚!!
第一年我攒下了十三万。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们比我还激动,看着银行卡上一长串数字急着要让我结婚。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趁我现在挣得多能赶紧找个好的对象,万一将来又挣少了,就没人愿意跟着我,岂不要比现在找的逊色一点——
我真佩服他们,担忧的事从来没放到正经事上。
我承认,找个人每天能给你洗衣服做饭扫地刷碗固然是件很幸福的事,我无时无刻盼望着那种生活,但若是找个人天天吃了饭刷了碗就朝你要工资,每月就知道关心别人家的“太太”花了什么吃了什么穿了什么,之后回家找你辩论她自己受委屈了,那我肯定要后悔自己被生了下来。
迄今为止,我还没遇见我心仪的那个人。
这里已经连续有三个女服务员凑近我(但愿我只是自作多情太自恋),看见我坐在收银台前看杂志,会走来问一问今天经理又去哪里了。我告诉她们经理出去了,但她们依然不走。
我不是说她们的资质配不上我,相反我觉得自己“资质”攒上三个轮回都配不上她们。
那些礼仪服务员们各个大长腿,白净脸蛋,每天都是不一样的精致妆容,天天没事儿就站在一起谈恋爱技巧,口红化妆品什么的样样不缺。长的比我好看的帅哥在这里多的去了,这里又不是什么烟熏火燎的饭店,这里算是高级酒店了——我也不太清楚该称呼它什么,我没研究过这行业的名称和划分,我只是个做菜的,一个月拿着固定工资没事就爱想着辞职。我应该跟她们说:出入这里的大富大贵的人多的去了,随便一个看上你就能飞黄腾达。总比跟着我买不到名贵化妆品要强。
我不信她们看到那些被拥抱着进进出出的漂亮女孩不会有任何感想。我还是适合生活在我的山村,找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能为你操持家务的、心明眼净的女孩,从来不研究什么衣服鞋包搭配、每天吃了上顿就思考下顿做什么的,平平凡凡过日子。或者两人在城市定居,不要孩子。
因为爸妈要我结婚,要我回家相亲还要商量结婚的事,我就回去了。家里邻居三婶的儿子刚结婚,才二十岁,没有结婚证,忙着找了个老婆就要生娃,媳妇天天窝在家里挺着肚子琢磨着饭茬,吃了上顿就思考着下顿饭怎么做。我若是过上那种日子,我就得后悔我出生了。
我的单身生活是我奋斗了几年换来的,偶尔在餐厅有时间我还会读点杂志,我坚决不想结婚,不想任何人打扰我。
有时候一整天都闲暇,我就做到收银台前找本书看。我时常在那里藏一两本书,关于会计和贸易什么的杂志,精英人士那些,经理知道这件事,他允许我——我在那里干了足够久,他信任我,有时碰到员工休息我也会帮着收银。这比我四五年前刚初入社会时的境遇要自由的多。为什么要结婚?
一个公司能让人成长,就是最完美的工作场所。
我还没成长到我想要的模样。
这世界似乎没什么诚实正直善良一说,即便有,也不值个钱,有无文化就是衡量标准。我能理解为何像弟弟这样挤破了头都要去考个什么文凭,哪怕出来还找不到工作——他已经大学本科读了五年,觉得没有“适合”的工作,又去读研究生了。我只能继续供他读书。
但愿他早点认清我没义务管他一辈子。
我们大都是普通人,社会逼着我们为了生存才去上学,然而等学成归来,又发现公司不要我们这样的“劳动力”,公司又转而想要人才。我倒想当个人才,可谁给我钱。
所以当妈问我是否有意思去相亲,我果断告诉它这事儿我自己来。上一辈的人就是糊涂,总觉得自己那经验能用一生,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代,每年该学的经验都还赶不上泡沫经济增长的速度,他们还一直觉得:男人相亲脚踏两只船没什么,跟这个吹了还有旁边一个;结婚就是家长找到合适的掏钱娶过来就行;女人的工作无非是生完孩子做饭洗衣——可怜他们在城市打工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学到,只是挣了些钱养家。
我这种一没文凭二没体面工作的、给人掌勺的大厨,天天呆在厨房里伺候别人肚腹的粗人,拿着钱打着灯找个优秀一点的吧,人家不稀罕我这工作,更不稀罕我这农村户口;回家找一个吧,屁都不知道的女人能给你干啥?我若是同样找个在城市打工的,若是心地善良那最好!就怕压根找不到。若找个有文化的吧,遇见那种有个大学文凭嘴却毒的像条蛇的女人,我就一辈子得当窝囊废了,凡事都得是她对,她的价值观永远正确,就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受过教育的人。
我希望我找的人就像毛姆那本著名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里说的那样:在这个满地是六便士的时代,“她”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我盼望着那个人出现在我生命里。
国庆节的时候我回家,妈带着我去相亲。我实在执拗不过她,我只好告诉她:我就过去吃饭,别指望我说话。
她点头答应了。
那兴奋的神色,真不知她是从哪儿体会到让她开心快乐的事!
我不知她从哪儿找来的,我两周里一连相亲了四次。我去吃了差不多九十九次饺子,吃的我到正月十七离家时闻到饺子味就想吐!
妈给我找的相亲对象没有一个我看上的。
最后,我跟妈说别这么胡闹下去了,省得我再被人说三道四。毕竟这也不是人家女方的错,总是这样乡亲都会议论我。
她说那就再找——好不容易乡亲们能在她面前夸她有福,说她现在手里有钱...我就终于明白让她开心的事是来源于我挣钱了。
我说我不想再相亲了,毕竟我现在才29岁,这么小的年龄结婚,我的直觉是没什么好结果。她却冲我吼:
“都29了,他妈的你好意思给老娘说你快奔三十了还没对象!?
我一听这话,心情立马变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她嫌我从小不服管教屁都不听她的,固执倔强不孝顺。她说她的操心都喂了白眼儿狼。我一把把吃饭的桌子踢翻了。
凌晨四点,我拎上包坐上了火车又回了上海。
自那之后她没再跟我多提相亲的事儿。
第三十五章 大龄青年的考试
回到富国餐厅后我就考虑,我要再学一项技术,不,知识,我要扎根在城市。这样无论将来怎样变化,我有一点知识总是能被人瞧得起。我是这样想的:那种有文化的女人总归是找有文化的男人,我若想找到理想的人,过上理想的生活,那要先自己奋斗。
时至那时我才认真考虑起所有人跟我谈论过的所有的话,凝结成一句话无非是:你没房没车谈什么人生价值?
但是这样一生仗着自己聪明而劳碌求富的价值又是什么?
我不是说那种“君子自清高”的话,我是想说,钱是一个人的财富,但人们只是把挣来的钱铺张浪费在吃穿住行上、摊大饼式的铺开来自己的生活物资,以为这样就是一个人的幸福和价值体现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手头有二十万,但我一心只想着该去拿这钱去学个什么?
我无事便坐在收银台前,翻看着报纸心想着将来的打算。
我发现为将来打算是一项很开心的活,因为一旦想到将来的种种可能,我便觉得生活的希望是大有存在,无尽的可能让人沉迷其中。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最现实的可能。
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还是适合考个注册会计,这门行业似乎一直都非常火——给有钱人算钱的事儿,在大多数人眼里应该算是既体面又受尊重的工作了吧!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考一个注册会计师。
而这个目标我预计在后年完成。
我第一次接触到社会上成人教育这一行业,并不怎么熟悉,第一次,我在网上找了一家成人教育的网站,满心欢喜地期望着自己的目标有了一个开始,那个咨询老师热情的询问我的学历,目前工作以及收入和期望的职业等等,我们总的差不多聊了七八个小时,那位咨询老师很热情的倾听我描述的生活状况以及工作休闲时间,他给了我很多时间利用方法,还耐心地让我填写了一下我的信息表、住址、邮编、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等,他说他帮我办申请手续,我客气地谢过人家,半小时后他提供给我汇款银行卡号还有快递信息,我汇款成功后他回复我差不多三天过后能收到一个书箱子,网络教程的在另一个网址上,之后他说他那里学生太多便结束了聊天。
我沉浸在目标实现第一步的无比喜悦当中。一想到我将开始有知识的生活,一想到我将把计划一点点付诸于行动让它们一点点成为现实,我便感觉到无比的惬意和喜悦。我心想到我的未来,想到我通过一系列努力和拼搏争取的未来——到那时,我的卧室窗明几净,我每天朝九晚五地上下班,过着舒服的单身生活,我的阳台摆着绿萝,窗帘是灰色格子调的,早晨,我穿上白衬衣,从客厅电视柜上拿起带着灰毛绒玩偶的车钥匙,从楼梯上带走生活垃圾,我住在单身公寓里,任何一寸空间都是不宽不窄,每一个房间的空间大小合适一个人居住——或许也能容纳另一个人。那就是我奋斗的意义。
我开心地点开睡眠的电脑,输入网址,准备要一览我的网络课程,但令我吃惊的是,那网址总是显示错误的。我起初担心自己抄写错了,我查看聊天记录,又询问那位老师为什么网址显示错误,那位咨询老师始终没有回复。我便又问是否他给我黏贴错误了,然而始终没有回复。我打网页下方的电话,电话提示我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上当了。
四天后没有快递公司邮来我的书箱子,第五天我去派出所报警,一位女警官站在玻璃窗后远远的距离,不耐烦地让我描述事件,我问她是否要来看一眼我的手机通信记录,她说她不用看,像我们这样的遭网络诈骗的人多的去了,我说我有这家网址你们不要去查看追踪一下吗?
我说的很激动,因为我完全没想到过现实中我从未到过的派出所跟我所想的办事风格完全不一样!
那女警察才走过来你,接过我的手机看了一眼,说:“你这样的,就是最小儿科的诈骗手段,你即便有他这个网址,网址能顶什么用,都是虚拟网络上的你能查到他的定位?!你不信现在可以打开再看一下,那网址也可能打开也可能打不开了,你该庆幸自己只交了四千多,今儿上午有一人来报案,账户上没有任何操作就被划去了一万多!”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你去拿个表,填一下交给我就行了!”那女警官把手往我身后方向随便一指,然后转身回到遥远的办公桌了。
我撕了张纸潦草地写了一份,又撕去,重新工整地又填写了一份——无论如何吧,能被追查到就尽量绳之以法!
我郁闷地回了餐厅宿舍。第二天上班也是心不在焉。
同事们有的察觉,到就自动少跟我说话,他们也不会询问我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有需要静一静的时候吧!我挺喜欢在这里工作,说实话。我也很喜欢一起在这里工作的同事们,心思细腻,素质都很高,那谈吐,那举止,当然,除了有些年轻女孩特别爱花钱,这里随便一个老员工甚至比上海当地人心胸都开广明亮。
他们都是在外打工十多年甚至二十年的老厨师了,什么人没见过,都学会了忍让,除了三楼四楼那些年轻傲气的男女服务员们,经常把自己这事业当个宝贝似的,把失业当个绝命稻草似的,天天花钱大手大脚。我真的很喜欢在这里工作。
我甚至有一刻,心想着要不算了,就不要再报考什么成人自考,安安静静呆在这里工作直到哪一天经理看我太烦打算换人算了!
可是我又想,或许应该为将来做准备,万一哪一天我在这里真的烦腻了这份工作,我想旅行去打工,去看便中国大江南北的城市,多一项技术总能多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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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四千元打水漂、我还枉费做了一场白日梦,我不甘心,我想再找了一家机构,或者学校合办的那种自考。我想问问同事们,可又怕被人知道这件事。我是在工作,不是在上学。以前因为看书被老板扣工资又辞退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应当明白商业只是在追逐利益,又不是在做慈善和情怀,老板聘你(连聘请估计都算不上)是想让你给他创造更大的财富,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挣钱怎么来。因此我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这里任何一个同事,保密越久越好,否则经理不知道会怎么解决。
我想问弟弟,又觉得弟弟不靠谱。
穷人最怕的就是折腾,最喜欢的就是找个稳定工作还能挣上钱,我若问他意见,他一定只有一句话:“你好好地在富国餐厅工作,考什么会计证书!”接下来就会是爸妈一连串的电话和冷嘲热讽。亲人这词,有时候事到关键处只是有血缘关系的意思而已,利益是全人类追逐的东西。
因此我也不知道自己该问谁。我在网站上填写的信息表,从第二天起便接连不断地发来短信,内容是询问我是否有意向参加成人自考,我闲着无聊,还给那发信人回了一句“暂时不想”。但紧接着,我就收到了成考的具体报名网站地址和科目优惠,于是我再也不想玩这无聊把戏了,再有来电我直接挂断并拉黑。再多不同的电话号码都很可能就是一家机构,这样的商家,最好还是躲着。
我天天想这件事,经常在干活的时候放下手里的工作,跑到吧台看看电脑上的浏览历史,总是心不在焉皱着眉头干活。
经理起初还客气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想考个会计师,但被别人骗了钱,哪家机构卷钱跑路了。他就安慰我,说在这里好好干一个月两三万比会计师挣得可多了,别老瞎想那事情。
但是我还是失落,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一只生虾丢进了粥里,把客人吓了一跳。我跟经理解释说那只是失误,可接到顾客要求退款的经理毫不客气地在会上点名指着我,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顺便嘲笑了一番我想考会计证书这件事,说谁再像我这样干活明年直接卷铺滚蛋走人,这里不接待傻子。
我看见旁边围着我的女服务员瞬间变了脸色。
我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我期望我的梦想能成真,期望能找到一家靠谱的机构。
我从网页上读了许多关于成人教育的内容,从各种乱七八糟毫无结构的信息里筛选,介绍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头绪——要我说整那么麻烦无非就是想让搬砖的一辈子搬砖,做房地产的一辈子做房地产。否则人都成为遍地的大学生,谁会想去掏下水道或当建筑工人?不过还好,网络上这类信息慢慢改善了很多。
我偶尔遇见朋友或老乡,人也会闲来无事问我这一阵是不是谈恋爱了,说看我总那么心不在焉,说什么我也老大不小,也应当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了。
我倒是想。
但就我这情况,结婚后要么被老婆摇光积蓄,要么被孩子摇光积蓄,于是为了拼命赚钱,我就得一辈子被人牵着鼻子走。谁给我钱最多我去给谁当牲畜去。
有时候结婚和逃离婚姻的想法在我内心直打架。
或者我恨不得一个箭步登上婚姻的殿堂,或者我打算就这么单身着到四十岁也未尝不可。
过年的时候,还没回家,爸跟我讲村里一个我小学同学,去年刚刚娶了老婆,回到家坐月子时得了产褥热,死了。
说实话,这同学我都记不得了。年复一年在城市打工 ,脑容量早被工作和钱给挤的分毫空间不剩,早些年大家还联络,后来慢慢都忙了。
爸说是他家养猪,儿媳妇想翻新房子,但两个老人觉得旧房子就行了,翻新房子太花钱,得学会吃苦以后才能赚大钱。结果屋子阴森,也不收拾,猪就在院子里面养的。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感染了。
回家后我还问妈这事儿,妈她靠着菜园子的墙一边拍手上的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年头还能有人得产褥热死了,那老一辈的人条件差,要啥没啥,生个孩子容易死。这年头还能死人....”
我一个男的也不懂这些,就是这事儿在山沟子里传的沸沸扬扬,乡亲们也不骂人,也不是说幸灾乐祸,就是好长一段时间在讲这件事。
我想想吧,确实,也不能委屈人家一个女孩冒着没命的风险跟自己结婚,再想想年轻时在工地打工那会,真是感觉年轻的自己就一白痴,白痴,且自私自利。
这事儿传了有一星期那样,我回了家过了几天,那些神通广大的老太太们就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消息了,说是儿媳妇刚生完孩子才坐月子第六天,我那小学同学就非得同房,同房也没洗澡,儿媳妇娶过来时就看着弱,也下不了床洗不了澡,床单子也脏,屋子也照不见太阳,地板都油黑油黑的,自己体质弱,就这么感染死了。
现在那“小学同学”开始打算再去哪里娶一个回来......
葬礼还没出头七。
跟这百年不见的“小学同学”一比,我看自己还算像个人样儿,就是那一件件吃亏的事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捆捆稻草,本以为这捆驼上就结束了,谁知道还会有下一捆,永远看不见希望。可是再这样跟他一比,又看着自己良心安稳,又觉得自己还算富有,有点存款,没病,没挣过昧良心的钱,没做对不起人的事儿,没有偷偷懊悔愧疚......
就像是,在幽谷里又看见了光。
一个见过光的人,他内心所有的痛苦并不是因为那束光消失了,而是他看到了自己悲哀的人生中满是垃圾和泥泞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命运的真实面目是如此的不堪,于是对着软弱的骨子和无可奈何的双手发出悲叹。可是真若跌进深渊,又看着那缝隙中透过的日光东升西落,每天都在地平线冒出那束希望的头芽,就又会觉得,或许再尝试一次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