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的风雪刮了几十万年，白茫茫的一片教人很容易迷失在雪海中。大大小小的极地湖，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就像是嵌在冰天雪地中的一块块尚待打磨的翡翠。偶有一两只雪狐在几尺深的积雪中艰难蹦跶觅食，除了一双如玛瑙般的眼珠子，都快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了。

风雪迷人眼，湘羽很容易避开了极地守将，在漫天风雪中如没头苍蝇似的乱飞，在快要筋疲力尽之时终于远远瞧见了一汪碧蓝的湖水。

湘羽飞近了才看见湖边站着个人，一身白衣似雪，若不是如墨的黑发在风中翻飞，差点就撞上。

那人身形颀长，眼上蒙着白布条，正是东海二太子敖浔。

二太子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去。

湘羽发丝凌乱满头落雪，她与二太子有过两面之缘，且都不是在什么太好的场合下。

她尴尬的笑着说：“真是巧啊，二太子也来看水月……”

敖浔面容沉静，复转过头去，并未答复。

湘羽见对方不理她，也不在意。刚要靠近些瞧瞧这寒渡湖有什么特别的，却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一具雪狼的尸体绊倒，幸亏敖浔及时拉住她，不然就要一头栽进湖里去了。

“别靠太近！”

湘羽惊魂未定，放眼望去，湖岸边大大小小的动物尸体，却并不是被冻死的，全是冰封的状态，连死前最后一刻惊恐挣扎的样子都保留了下来，再看湖面上，多是一些雪鸟的尸体，也不知死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现在湖四周一个鸟兽的身影都没有。

这“阎王湖”果然名不虚传！

敖浔伸手捏诀，搅得碧蓝的湖水波澜乍起。

湖中缓缓现出一位须发拄拐的老者，便是这寒渡湖仙了。

天地间的水族皆以东海为尊，湖仙年纪虽长，见了敖浔还是要行礼。

“小仙见过二太子！”

寒渡湖几万年来鲜少有人光顾，近来却变得十分热闹，先是囚了龙族尊贵的七公主，现在连二太子都来造访。

敖浔开口问道：“水月现在囚在何处？”

寒渡湖仙颤颤巍巍的说：“就在这湖底的寂爻洞里！”

敖浔说：“劳烦湖仙带路！”

寒渡湖仙迟疑不决，看敖浔这架势来者不善，若是被劫了囚，他便要平白担这渎职之罪了！

敖浔似乎看透了湖仙的想法，不悦的说：“天帝只说罚水月在此思过，并未说不准探视！”

湖仙诚惶诚恐的说：“二太子所言甚是！小仙是怕这湖水刺骨，伤了二太子仙体！请二太子以灵力护体，随小仙来吧！”

敖浔微微侧头对湘羽说：“你就别下去了，有什么话要带给水月？”

湘羽想着，大老远的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于是对敖浔说：“我同你们一起下去，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敖浔也不再说什么，跟着湖仙入了水下，很快不见踪影。

湘羽赶忙运足灵力，也跟着入了水。哪知脚刚涉水，一阵刺骨寒意从足底直往上钻，若不是有灵力护体，恐怕真的如湖面上的雪鸟那样成了座人形冰雕了！

寒渡湖不算大，湖仙的洞府也就是简陋的两居室，跟东海水晶宫自然是没法比。穿过厅堂便见有几处天然形成的湖底岩洞，其中最开阔的一个，便是水月面壁的寂爻洞。

敖浔轻声唤道：“小七！”

水月正在一块磐石上打坐，听到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敖浔和湘羽正站在洞口处。

她赶忙起身出去，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说道：“二哥，湘羽，你们怎么来了？”

敖浔说：“父王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

湘羽也关切的说道：“才多久没见，怎么憔悴成这样？”

水月安慰两人：“我没事！”

敖浔伸手掌中现出一个骨镯，递给水月说：“这个你戴上，能帮你挡一挡这湖底的寒气！”

水月一看便知那是龙骨所制，上面熟悉的龙气让她眼泪如珠簌簌往下落。

她哽咽着说：“父王他……还好吗？”

敖浔说：“一切都好，只是他现在带罪之身不便来看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湘羽从兜里摸出几粒仙丹递给水月说：“这是我前几日跟老君讨的提升灵力的仙丹，你留着吧！”

水月哭的雨带梨花摇头谢绝了湘羽的好意，而后对敖浔说：“二哥，骨镯你也拿回去吧，替我跟父王说一声，水月不孝，怎敢再劳他老人家替我挡劫！若我能活着回去，定然承欢膝下，再也不让他操心了！”

水月终究是什么也没收，倔强的要靠自己熬过这艰难的百年。

等湘羽跟着敖浔出了寒渡湖，周身血液凝固了一般，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敖浔对湘羽说：“今日你来看我妹妹，我十分感激，今后若遇到难处需要帮忙的，只管来东海！”说完便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湘羽动了动僵硬的手脚，真的很羡慕别人来去如风，自己还要冒雪飞出极地，哎！

等湘羽回到凤栖宫，已经夜深。她偷偷溜进自己房间，只道神不知鬼不觉。

寒渡湖水着实厉害的很，湘羽在床上辗转，只觉得心口还是冰冷的，难受的很，于是坐起身按之前容玦教她的调息运气。哪知并未好转，渐渐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气。

翌日一早还是蒙祁神官发现了湘羽房中异常，禀明了容玦，等容玦赶到时，湘羽已经失去了意识。

容玦屏退左右，将醇厚的灵力送入湘羽体内。

湘羽悠悠转醒后，见容玦寒着一张脸，便知没瞒住。

果然，容玦开口道：“你去了寒渡湖！”

湘羽身体仍然很虚弱，她苍白着脸讪讪的笑着说：“谁知道寒渡湖这么厉害，再也不去了！”

容玦无奈的说：“你还是没有学会什么叫‘量力而为’！”

湘羽哀求道：“求上神不要告诉阿善！”不然他肯定要担心的！

容玦淡淡说道：“你好好修养吧！”便转身离开了。

湘羽将养了大半个月才好彻底，多亏容玦日日助她调息，以自身灵力化解她周身寒气。以前觉得容玦冷若冰霜不容亲近，现在看来，他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

湘羽对容玦有所改观，知他面冷心热。有时功课偷了懒，也会像对丁善那般，敢跟容玦撒个娇卖个乖，企图蒙混过去。

一开始容玦还不自在，后来就见怪不怪了。

又过了月余，一日飞仙台的仙钟响个不停，众仙纷纷猜测是凡间哪个得道飞升了，都跑去围观。

湘羽惯爱凑热闹，只可惜她被容玦困在了涤尘殿做功课，外面的结界一日难上一日，若是偷懒根本出不去。等她好不容易出来了，飞仙台一个人也没有，早就散了。

她拦住一位路过的仙娥好奇的问：“又是哪个飞升了？”

那仙娥说：“还能有哪个，南华真人呗！不对，应该是南华散仙！”

原来南华道长这一世道途顺遂，于耄耋之年在无极观白日飞升了。虽然他再度飞升，但是之前的上仙之位是不能承袭了，只能先做个无官无职的散仙，等哪天有了空缺再行安排。

湘羽不禁愤愤的想：水月在寒渡湖底受苦受难，他倒成了逍遥自在的散仙！

散仙大都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几百年碰不上面的都有。

湘羽想着碰碰运气，往仙市飞去。

仙市几百年都未曾变过样子，依旧是那些熟悉的人，依旧热闹熙攘。整个天界，也就只有这里才有点凡尘的味道，偏偏九重天的人都瞧不上。

南华道长一身宽大的灰色道袍衬得身形清瘦挺拔，他负手站在拂尘崖边，看着远处不断变换的七彩流云。

为上仙的时候，他怕是从未来过仙市。如今虽为散仙，一身粗布道袍，却仍旧与这市井之气格格不入。

湘羽走到他身后，南华道长转过身来，眉目疏朗，与在凡间初见时并无两样。

湘羽开口道：“恭喜你再次飞升！”

南华似在思索眼前是哪位故交。

湘羽说：“我们在凡间的时候见过，还有水月，你应当也不记得了，不过她为了你受了很多苦！”

南华皱眉，他不记得与什么人有过纠葛。

湘羽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想说的话一股脑全往外倒：“你与她的几世纠葛，在九重天随便一打听便知道了！她现在在寒渡湖受罚，也不知能撑多久，你只当是发发善心，有空去看看她吧！”

南华仍是一言不发。

湘羽刚转身，顿了一下说：“你头上的簪子是水月的本命法器水灵鞭所化，你现在是仙体，应当能感受到簪子上与水月一脉相连的灵力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

南华伸手取下了束发的簪子，凡间几十年，这只簪子从未离过身。他记不起何时，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簪子，只是每每握在掌心，就会觉得心安。

“水月……”

南华低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