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炎铮重新盛了饭,丝毫不顾别人的眼光,用完饭后便早早回营帐之中歇息了。三更时分,傅炎铮突然起身出了营帐,守夜士兵只当他起来小解,也未特别留意。
傅炎铮悄悄钻近张云旌的大帐之中,帐中一片漆黑,傅炎铮白天来过,对帐中摆设仍有印象,于是便摸黑在帐中寻找着。
很快他便在摆放兵器的位置摸到了张云旌的武器装备。傅炎铮摸索着将张云旌的铁枪用一根皮带缚在自己背上,又从一堆兵器中挑了一把匕首插在了腰间。做完这一切他又至马厩之中,牵了一匹快马,悄悄出了兵营。
离营之后,傅炎铮跨上马背,向着绛州城飞驰而去,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黑夜里有节奏得响起,犹如惊恐战栗时牙齿的碰撞。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距离绛州城只剩二里路程。傅炎铮勒住坐骑,下马后将马牵进路旁的树林之中拴好,步行至城墙下。
此时已然宵禁,沉睡中的绛州城格外安静,只有护城河中细微的流水声。城门紧闭,城墙上也有重兵把守,想要从正门进入而不被发觉绝不可能。但两次潜入城中,傅炎铮早已找到一条可以进城的路,也是唯一可以进城的路。
原来绛州城地势较低,为防止夏季暴雨内涝,城中每条街道下都修了下水道,而这些下水道中的污水在城墙脚下汇集,由一个巨大的排水口排入护城河中。这个排水口原本开在水下,难以发现。但此时正值初春,雨水稀少,护城河水位下降,竟然露出一截洞口来。
傅炎铮摸到护城河边,攀着河岸,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傅炎铮不精水性,幸好水流不急,他强忍着刺骨的寒意,用手抓着河边岩石向那洞口挪去。
摸到那洞口处,傅炎铮心中不由得一惊,洞口里面竟然有一道铁门。看来这排水口修成之初便已考虑到战争之时容易被奸细利用,是以加装了一道铁门。
傅炎铮抓着铁门用力晃了晃,只觉得那铁门并不甚坚固,心中大喜,不住用手摇晃铁门。少顷,只听啪的一声响,拇指粗细的铁条居然断了。原来这个铁门多年浸泡在水中,已然是腐朽不堪。傅炎铮接连掰断几根铁条,那扇铁门便随之掉了下来。
傅炎铮深吸一口气,钻进了洞口中。他在水中摸着石壁向那洞里面行去,那石壁上早已附着了极厚的一层淤泥,滑腻异常难以借力,傅炎铮行的极为缓慢。他此时无法调整内息,闭气时间并不比寻常人久,幸好洞中水位距离洞顶尚有两三寸的距离。傅炎铮借着这两三寸的距离,仰面将口鼻露出水面,也可进行换气。
傅炎铮连换了四次气,也不知向前行了多远,突然间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宽敞的石室中,石室前方三个方位又各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石室高出水面许多,傅炎铮攀住岩石跃出水中。这石室中污秽不堪,虽然可以正常呼吸,但藏污纳垢之所气味委实臭不可闻,比之在陕县藏身的土炕也不遑多让。傅炎铮心知自己已从城墙下穿过,进到了绛州地下。
傅炎铮爬进中间的一个洞口中,沿着肮脏的下水道向前爬去。傅炎铮从头顶石板的缝隙中可以窥见一线街道上的情景。经过昨夜的事情,绛州城中巡逻士兵比之前又增加了一倍。傅炎铮不敢贸然露头,一直钻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下,方才推开头顶石板,钻了出来。
然而偌大的绛州城,傅炎铮却不知道张云旌被关在何处。一队巡逻士兵从巷口走过,傅炎铮急忙躲进墙角中,然而却有一个士兵拐进了傅炎铮藏身的巷子里。
那士兵原来只是内急,进了巷子解开了腰带便开始方便。正觉放松忽然嗅到一股有如茅厕的恶臭气味,随后一个似是沾满了大便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抵在他的咽喉处。那手上犹如大便一样的黏糊糊臭烘烘的东西已抹进他的嘴里,熏得他直欲作呕,但他却不敢呕吐。
傅炎铮威胁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说一句立时取你小命!”
那士兵已然吓得尿在了裤裆里,闻言不住点头。
傅炎铮悄声问道:“你可知张云旌被关在何处?”
那人回答:“昨夜刚抓住的时候,葛将军吩咐将他关在绛州大牢之中,不过今日一早,便有人将他带走了,至于带到何处小人却是不知。”
傅炎铮怒道:“你敢骗我?”
那人已带了哭腔说道:“大侠别杀小的,小的属实是不知道!”
傅炎铮看他不似说谎便又问道:“那你可知带走张云旌的是什么人?”
那人立即点头道:“这个小人知道,带走张将军的是世子的护卫。其中便有那个何小五。但去的方向却不是世子居住的府衙,具体去了哪里,小的不知。”
待那人说完,傅炎铮用刀猛砸那人后颈,将他砸晕了过去,拖进巷子中藏了起来。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去抓一个朱友裕的护卫问一问,忽见巷口有一个黑影向着傅炎铮招了招手,随即闪进对面的巷子中,那人身形极快,脚步却又极轻,有如一只黑猫在黑夜里穿行。傅炎铮连忙跟着进了对面的巷子。
那人在巷子中停下身子等傅炎铮,待傅炎铮跟近,便又展动身形,看样子那人还可以更快,但他似是知道傅炎铮难以跟上,是以放慢了速度。
傅炎铮跟着那人穿过巷子,巷子尽头连接着一条宽敞的街道。又沿着街道行了一箭地,转了一个弯,那人突然一个纵身,有如一只黑色大鸟,凌空飞出数丈,又一个纵身消失不见,如此轻功傅炎铮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自己的师父天池道人,但他对自己师父的身形极为熟悉,那人的身影与师父却有不同。
傅炎铮正在猜测这人引自己来此处却是为何,忽听得旁边一个小院中传来说话的声音,傅炎铮靠近了侧耳倾听,那说话的人声却是朱友裕。
只听朱友裕说道:“如今已经是四更天了,张将军考虑清楚了吗?等到天亮若将军还是不肯,那葛从周要杀将军恐怕我也挡不住了。”
张云旌的声音说道:“要杀便杀,要张某投降却是万万做不到。”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受伤不重。
朱友裕又道:“据我所知,将军最初是效力于朝廷的,你与呼延赞戚长空三人并称神策军三大高手。呼延赞死后将军隐居数年,后来归顺了晋王。你既能归顺李克用,为何不能归顺于我!如今各方诸侯,哪个可与我父王并驾齐驱。以将军之才在我梁军之中,必然前途无量。”
张云旌反问道:“世子可知我为何归顺晋王?”
朱友裕道:“愿闻其详。”
张云旌道:“大哥去世之后,我本已无心再求功名,只求能寻到大哥的遗腹子。其后几年里,令尊南征北战,势力横扫中原一带,诸侯之中无人可与令尊匹敌。但我已看出令尊实有吞并天下之心,绝不会甘心只做一方诸侯。我自幼习武,有心报效朝廷,然而为全兄弟之义,不得已做了叛臣。后来听闻戚长空创立黑刀,虽然寄身江湖却也在为朝廷效力。再后来晋王寻到我,要我出山,我心想令尊势大,诸侯之中唯有晋王有与令尊一较高下之力,我若效力晋王,恰可牵制令尊,阻止令尊势力继续向北扩张,使令尊无法吞并天下。所以我出山目的便是为了遏制令尊,怎会再去为他效力!”
朱友裕闻言沉思片刻说道:“将军忠义,令人钦佩。我若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劝降,实是自取其辱。告辞!”
张云旌道一声:“不送!”
随后便是开门声,脚步声。想是朱友裕离开了,走不几步,朱友裕又说了一句:“切不可怠慢了将军。”似是在叮嘱看守的人。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