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安定了许久的天下又开始动荡。那时沈澈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奉命镇守漠北的燕云关。
燕云关外是茫茫戈壁,站在城楼,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芜。一片孤城,群山万仞。
漠北虽然苦寒,但是燕云关内酒肆茶楼也是应有尽有,南来的商贩会将各处畅销的货物运到此处来贩卖,虽然路途艰辛,生意却是好做。
然而世道乱了,人心也变得不古。那些个好吃懒做的,便趁机落草为寇,当起了土匪。而那些往来的商贩,便时常成了土匪们趁火打劫的对象。
沈澈对这些土匪十分痛恨,漠北的土匪端了一窝又一窝,却始终不能根除。
当他又接到手下来报,匆匆赶到燕云城外时,那些土匪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痛苦呻吟,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紫色衣衫手拿树枝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等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摇了下手中的树枝,巧笑嫣然的说道:“你来晚了!”
那女子便是初到凡间游历的彤歌。魔界女子皆骁勇善战,即便不能使用术法,区区十几个土匪,彤歌从地上拣根树枝便轻松搞定了。
沈澈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彤歌!”
沈澈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功夫竟然这么了得,便邀请她去燕云城喝一杯。
而这一去,两人便就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彤歌对这个见多识广的年轻将军颇有好感,也就没有急着离开,暂时借住在了沈将军的小院。
沈将军见彤歌对什么都感到新鲜,便经常在闲暇之余带着她逛逛燕云城内的市集,有时也会一起骑上战马驰骋在茫茫戈壁,看大漠孤烟,看山月如勾。等那北雁南飞,大雪纷纷才觉察竟然已过了半载。
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1】
战火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点燃了。
沈澈穿着铠甲立在城头,身旁站着一身戎装的彤歌。
沈澈转头看着彤歌:“你确定要留下来?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彤歌牵着他的手笑着说:“我还能去哪?”
也许是这个王朝气数将尽,尽管沈澈和彤歌能以一挡百,也没能阻止接连的战败。身后的将士死伤惨重,援军却迟迟未到,城破不过三两日。
沈澈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数日未合眼满脸倦容。
城头北风猎猎,年轻的将军看着城外敌军的重重包围,头一回感到有心无力。
彤歌在他身后问:“若是城破,你将如何?”
沈澈没有回头,铿锵有力的说:“沈澈不会做降将,若是城破,便只能以死谢罪!”
彤歌苦笑,是啊,他是沈澈!
沈澈转过身来看着彤歌:“你走吧!凭你的身手逃出去不难。”
彤歌缓缓走上前去:“我若是将你敲晕了带出城,你会怪我吗?”
沈澈拭去彤歌脸上的泪:“我知道你不会的!”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
彤歌踮起脚,轻轻覆上沈澈的唇,而后退后几步含泪笑着说:“沈澈,燕云城不会破的,你要好好活着!” 而后转身离开。
沈澈不知她要做什么,赶忙追了过去,可彤歌早已不见踪影。
夜深人静,月如玉盘挂在山头,除了呼啸的北风,只有三两寒鸦的啼鸣。
突然,月色被一片黑色的阴影遮盖,寒鸦被惊得从老树上振翅飞走了。
巡夜的守兵接连被一股黑色的魔气缠住,来不及呼叫就没了气息,歪倒在地。虽悄无声息,却还是被换班的将领发现了异常,一声“有鬼”将所有熟睡的人纷纷惊醒。那魔气也不再收敛,四处游走想要杀了领兵的将领,军中瞬间乱作一团。
也许是天命所归,敌军将领还是趁乱逃走了。但是在撤退的过程中,敌军因踩踏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惨叫连天。
沈澈站在城上,皱着眉远远看着敌军的异动。那诡异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黑影散去重见月明,头顶却传来了滚滚雷鸣。
原来彤歌为救沈澈不惜用术法杀人,扰乱人间秩序,触了天罚。即使她是魔界之人,也逃不过这三道阳炎天雷。
第一道天雷劈下时,漠北的天被闪的恍如白昼。彤歌运起周身魔气,仍被劈的五脏俱裂。她抹去嘴角的血迹,看了眼远处燕云城楼摇曳的旌旗。她还想再看那人一眼……
第二道天雷劈下时,整个大地都被雷声炸的颤动起来。彤歌已经瘫软倒地,她感到身上的修为已经开始消散,四肢筋脉好似俱断已经没了知觉。
眼看第三道天雷将至,她无力的喃喃道:“我不后悔……”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飞扑过来,将这最后一道天雷替她挡了。
彤歌挣扎着起身,颤抖着将那人抱在怀里,她摸着那人的脸庞沙哑着声音痛苦的说道:“不要……不要……”
凡人之躯承根本承受不住天雷之刑,沈澈已经身死,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他什么也没问,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
当看到眼前的人影时,彤歌像见到了救星,她泪眼朦胧的哀求道:“希图长老,求你救救他!”
希图捋着胡须叹息道:“老夫还是来晚了!傻丫头,之前跟你交代过不能随意干涉凡间的事。你惹了天罚也改变不了沈澈的命……他已经死了,老夫也无能为力!”
沈澈破碎的魂魄星星点点的从体内飘散开来,彤歌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为什么会这样?”
希图说:“他被天雷劈的魂魄残损,入不了轮回了,只能这样飘荡在天地间,直到慢慢消散!”
彤歌听了凄惶一笑,而后用仅剩的一点修为将自己的一魄抽出对希图说:“求长老出手将他的魂魄补全,若是一魄不够,我的三魂七魄就都拿去!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该这样的下场,都是我的错,彤歌一人承担!”
希图说:“你们终究人魔有别,即便用你的一魄将他魂魄补全,只怕他往后也会多灾多难,难得安生。即便如此,你也要这么做吗?”
彤歌点点头:“活着,比什么都好!”
沈澈就这样重入了轮回,但是就像希图说的那样,由于魂魄上带着魔气,每一世不管多么富贵,都体弱多病,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彤歌失了一魄,又身受重伤,被希图带回魔界后化为本体重新修炼,待复原之后整个人变得木讷迟钝,而那些前尘过往,皆已忘却。
彤云映归鸟,婉转诉离歌。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伴着沈澈的每一世轮回,旁人只说那些都是梦,而他偏要将梦当真,并诉诸笔端。
他记得那女子曾笑着对他说过:“你来晚了!”
所以他要一直记着,等下次见到时便能对她说:“你来了!”
我已等候多时!
【1】引自清代·纳兰性德《蝶恋花·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