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我们出手了！”莲翻身上马，挥起长剑示意着身后的队伍，裕则带领着父亲的旧部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先锋。
他们的速度堪比离弦的弓箭，直往地下城的方向冲去，鼓点般的马蹄声踏碎了长屏仅存的一点力量，解体的红光照亮了这个遍布疮痍的大地。
城楼前的兵力已经不足一半，众人正奋力地对抗着从天而降的飞兽，就连位处塔楼的长老们也加入了战斗，他们用大半的灵力分化出了几个人形偶，这些人偶就站在原地维持着四方结界。
眼见洛山的队伍渐渐靠近了，他们面前的大地却突然裂开了一条巨缝，为首的几人及时地勒住了马，这才没有掉下去。
一条大蛇吐着火红的信子从缝里钻了出来，异常粗硕的身体在地上敏捷地游走着，马群上的人并不能看清它的样子，只是恍惚记得那双摄人心魂的竖瞳。
“巴蛇！是巴蛇！”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整齐有肃的马群顿时溃散而逃，那蛇便在跟在他们后面追着，一时间，战场上烟尘四起。
“木槿！”我大声疾呼，却只能眼见着她被猰狳的长尾狠狠地甩飞。
猰狳在原地蹦跳了几下，似乎在为不能腾飞而苦恼，紧接着，它又仰着头开始长啸，我死死地握着手里的剑，一刻也不放松。
它愤怒地朝这里冲来，伸出的利爪重重地拍在了我挡在身前的剑上，我被这样的力道推开了好几丈，手中的剑刃已经出现了几道细微的缺口。
就在这时，悄悄起身的木槿给了它一记重击，它的右翼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折断，然而那根灵活的尾巴却再次将背后的木槿抡飞。
“不许逃！不许逃！你们听见了没有？”莲攥着缰绳，对着四处逃窜的部下们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横竖都是死！都给我往前冲！”
望着眼前肆虐的巨蛇，她与裕儿制定了应对的计划。
几个英勇的部下挥舞着铁链出现了，他们需要将这些链条源源不断地绕上巨蛇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封锁它的行动。
还有一派人是作为牺牲品出现的，他们必须吸引巨蛇的注意力。于是这些人便有条不紊地配合着，而一旁的裕和莲则趁机突破巴蛇的防线，她们必须要冲到城楼上与那些人决一死战。
在历经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巴蛇的长颈终于被他们的铁链捆住了，其他人也抓住时机一拥而上在马背上迅速地变换路线，从而将蛇的周遭团团围住。巴蛇极不耐烦地扭动着身子，想要从这些粗糙的铁链中脱身，但它也只有那副高昂的头颅尚且保持着自由。
几人拉紧了链条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疾奔，粗壮的蛇身几乎被他们勒得变形，在无数股扭曲的力量之下，巴蛇终于倒在地上认了命。
几丝欢愉的神情回到了莲的脸上，她带着众人往城楼的方向冲去。
猰狳的牙齿已经浅浅地刺进了我的身体，我只能徒手抓着那对象牙般的长齿。它狂乱地甩着脑袋，好像对眼前这样幼稚的较劲感到十分不满。
“咚！”
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到了树干上，它似乎铁了心要将我的身体刺穿，此刻正更加用力地将我向后顶，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的树木就要被它连根挑起。
它再也没有耐心与我对峙下去了，那只闪着寒光的利爪几乎要把我的腰肢抓烂，身上的剧痛开始蔓延，而我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涣散。
“啪哒！”
胸前的项链在此时断掉了，但我已经无暇顾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在地上。
紧急之中，我想起了一句火咒，虽然唤出的火焰与变戏法的程度相差无几，但还是闪到了那猰狳的眼睛，在它躲闪之际我连忙从包围圈里挣脱。
它继续朝我扑来，硕大的脚掌踏碎了项链上的那颗宝石。正在我惋惜之际，无数股红光从碎石中涌了出来，我顿时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地上。
“叶长老！”裕儿拔出长剑对着眼前的人，“哼！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
“我忙着呢！没空对付你这个小毛孩！”叶长老从兽群中费力地转过身，“你想单挑，也得选个好时机……”
“呵～谁说要单挑了？只要能让你死，我做一回卑鄙的小人又如何？”裕儿不再多话，只是对着他冲了上去。
叶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既要结印应对兽的袭击又要躲闪裕的进攻。
“我们救你并无其他想法，跟救小猫小狗一样，活着就好！”
“活着？我怎么能活着？我是仇人的孩子！”
“救人的时候还要分谁是谁吗？臭丫头我告诉你！你别被仇恨冲昏了头！若要报复，你做得这些已经足够了！放过自己吧！”叶老头互感体力不支，细密的汗珠已经从额上渗出。
“战争中的人都是身不由已的，这我点我知道！可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平民……为什么？你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在叶老头喘气的间歇里，身上已经被裕儿划出了几道口子，疼得他直咧嘴。
“她……她为了保护你……自己冲到了我的马下，我再怎么勒马也来不及了！我……我根本没想杀她！”叶老头几个踉跄差点摔倒。
“撒谎！你撒谎！我是不会相信的！记忆不会骗人！”裕儿眼中噙着泪，再次扬起了剑。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杀了他！杀了他就能解脱！”莲在旁边提醒她，“杀了他，就能向你父亲的部下们证明自己！”
“解脱？呵呵……”叶老头捂着胸口瘫倒在地，“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开心地活下去，那就动手吧！我绝不还手！”
“该死！你们都该死！凡是发动战争的人……都该死！”
终于，裕儿举剑刺了过去，那剑轻易地刺穿了叶长老的心脏，在场的人似乎都能听到剑刃破开血肉的声音。
“不！老叶！老叶！”
静从不远处赶来，在叶长老倒地前的最后一秒里将他抱住。
“老叶！老叶……”
静哭喊着，身上的袍子被叶长老胸口涌出的血染红。
“我……我……”叶长老朝裕儿艰难地伸出了手，“我……我从不后悔救你……在你母亲的眼里……我看到了……看到了……她……她希望你活下去的……愿望，所以……所以…… ”
“够了！老叶！别说了！快别说了！保存体力吧！我这就为你疗伤！”
“静姐…… ”叶长老紧紧握住了静的手，“别……别费力……大家的灵力都……都不多了…… 你也……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别急着……到下面来找我……我嫌麻烦……就让我一个人……在下面安静……安静……”
叶老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遗留着一丝笑意。
“不…… 不！老叶！”
“爷爷！爷爷！”
朗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爷爷……别离开我！别！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朗冲上去抱着叶的尸体痛哭，“别离开我！我再也不肆意妄为了……以后，我会好好地听话！爷爷…… ”
“我会复活他！我会复活他的！”静长老轻抚着朗的头顶，“别担心！孩子……别担心！”
莲冷笑道，“那样的错误，你觉得我们还会犯第二次吗？好好看着他吧！他就要就要化作飞灰了！”她捻起裕儿扔在地上的长剑，“这可是为你们几个特意打造的呢！”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心如蛇蝎！”朗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还有你！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你们不得好死！”
“哼！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废物！杀了你都怕脏了我的手！”
弥漫着硝烟的风朝这里吹来，叶老头的身体脆弱得像一株刚刚绽放的蒲公英，包裹着他的绿色光点渐渐地黯淡下来，不一会儿，他就化成了随风而逝的漫天萤火。
“不……不……这不是真的！”
我挣扎着醒来，似乎已经从梦境中预知到了一切。
“哼！没用的东西！”耳中传来一道冷漠的女声。
“什么？你是谁？”脑中传来刺痛，我便用力地拍打着。
“是我救了你！算上这次已经有三次了！不是我说……你可真没用啊！”
“三次？救我？”
“没错！第一次是在荒木林中，我为你打破了幻境。第二次是在地牢里，你同样被幻境所困，刚刚嘛……就是第三次了！如若不然，你现在已经钻到猰狳的肚子里去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你始祖奶奶，救你还是因为我是你的始祖奶奶。”
“那叶老头……死了吗？”我只是觉得很难受，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死了。”
“不可能！他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头！他不会死！永远都不会！”
“哪有不会死的人呢？所有人都会死，就连神……也无法逃脱。”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走吧！我们去给他报仇！”
“可我这么没用……我……”
“别怕！我会帮你！”她的话音刚落，我好像再度失去了知觉。
“糊涂东西！受死吧！”
众人闻声望去，空中悬浮的赤龙之上正站着位红发女子。
“旧一轮的仇恨终结，而新一轮的仇恨又刚刚开始，循环往复之中，皆是庸人自恼。”
“诺……”静长老张开了迟疑的口。
“斯人已逝，各自散去吧！”
眨眼间，红发女子已经立在了众人眼前，她凝视着暗自出神的裕。
“我要替这身体的主人，取了你狗命！”
“不！我要自己对付她！请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在一片虚空之境中醒来，”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不想假手于人！”
“真是一头倔驴！”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便如你所愿！”
重新睁开双眼，只见到了满身血污的静长老，她还没有从失去叶长老的悲痛中缓过神来，与此同时，失了魂的还有瘫坐一团的朗，从远处赶来的月儿正努力地将他从地上拖起。
冷眼旁观的莲倒是不痛不痒地杵在一边，真是看一眼就令人冒火的程度，我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当下就扒了她的皮。
只有裕儿一直呆呆地望着叶长老消失的地方，她已经大仇得报，为何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舒心呢？再也没有人能告诉她这些道理了，而她也根本不会明白。
“你现在满意了？既然你执意要站在我的对立面，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现在……就是我以前的样子么？”裕儿抬起头朝空中望去，“曾经一起赏月的我们，却因为仇恨变成了现在这样，呵……这样看来，仇恨的确可怕。和之前的我一样，你现在……也不得不报仇了，对吗？”
裕儿率先提着剑冲过来，“既然连你也不能放下，那为何都要让我放下呢？我没错！我永远都不会错！错的是那些放下仇恨的懦夫！”
我们用力地对峙着，她的剑死死地抵着我的剑，彼此都不肯松一口气。
“我不是因为心生怨恨才要杀你！我杀你是因为你已经无法放下自己的恨意，从而铸成了这许多的错！我杀你是要保护那些你想杀的人！可我还是晚了一步，叶老头已经走了，我连他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
“怎么？难道你杀人就是所谓的正义吗？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根本没有对错之分！不是吗？”
我怔住了，我知道她说得不错，于是心里又变得可悲起来。我总是告诉自己，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来解决这些血淋淋的厮杀，但现实却总是那样残忍，终于，我也变成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可是……复仇也不能代表正义啊！它只会衍生出更多的仇恨，我的，朗的，其他族人的……”
裕儿淡淡地笑了，“我有我的正义，你有你的正义。但我依然很佩服你，你为了所谓的和平竟能做到如此境地，那你自己的仇恨呢？当真可以轻而易举地放下吗？”
“是！我放下了！”
“为什么？”
“因为还要继续活着！只要活着就必须选择遗忘。”
“为什么？”
“因为总是背负着过去的人……无法看到真正的未来。”
裕儿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拉过我的手捅向了自己。
“终究，我的朋友……还是你让我……真正地解脱了……”
裕儿在我的惊呼中倒了过来，我连忙扔下剑接住了她。
“我原本……就不该活着的，我那……孤苦一生的命运……咳咳……”血珠从她的嘴角滑落，像极了我当年在美术课上看到的艺术画。
“还好……遇到了你……我的诺……来世……再一起……一起看月亮，我始终觉得……觉得……清平院的月亮……好……好看……”
裕儿带着微笑在我怀里死去了，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的剑是如何刺穿她身体的，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倒在我的剑下。
也许最终，我们每个人都会选择放下，只是放下的方式略有不同，一些配备了勇气的人可以继续活着，可有些人却不情愿。而对于那些不情愿活下去的人，我想，在他们死后一定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何才能更好地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