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星见
书名:附身 作者:笙花 本章字数:1847字 发布时间:2023-01-13

……

星见是生长在大山里的孩子。

和很多出落于这等贫苦之地的人一样,过去,他或许也真的没有抱负。如果累了,去山麓边坐坐就好,如果渴了,浅饮小溪便可作罢……孩子们的自由是简单的,更何况,还自幼脱去了父母的管束。

星见从七岁起,便只能在过年时见到爸爸妈妈。平日里,他由爷爷奶奶抚养。

这是差不多六七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星见最大的快乐就是躺在向阳的草坡上,经历过许多疲倦,在那里安然地睡一下午。

虽然会滚的满身是草,又或在入夜的凉意中醒来,星见也觉得十足的幸福。这种幸福是虚无的,不沾人味,独独来源于自然,可谓与“社会”隔绝。可是,对生长于此的星见而言,这种幸福,已经成为他唯一且自然的眺望。

他的爷爷奶奶是对迂腐的老人。由于和父亲长的不像,便对他缺乏应有的关心和管教……跑丢了一天又能怎样?死了又如何?老人眼里,似乎认定这并非自己的孙子。

所以,星见回到村间的小屋时,所吃的,也往往是储存于柜中的冰冷饭菜。年轻的他并不以为这有多么不公。

然后——在八九岁的时候,星见的命运开始改变了。

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森林山区,像星见这样的留守儿童绝不算少,可却唯有星见没和别人抱团。

星见一直觉得,孤身一人是一种自由自在,而回家后伶仃躺在灰泥石地板上的冰凉,也透过竹席,磨砺着他对抗恶意与疾病的力量。

就在九岁生日的那天,风吹过发根,星见透过摇颤的林海看见了飞机。

他不由想起大江健三郎《万延元年的足球队》里的场景。在那里,也是一个像他这样的孩子,第一次这样迷恋地仰望着天空——那之上究竟有什么,我可以抵达那里吗?又是什么在那里飞?

云的轨迹,好像数学家的质数,被星见牢牢印在了心里。

这也是繁华文明投射在这个偏远乡村的片段余轨。那些飞在天空,有如羽翼般雪白的天灵,在少年的眼中此刻是如此美丽。

能靠近看看多好啊。这是少年眼睛里第一次冒出星星般的目光。

之所以能与这本书结缘,与政府的政策有关。从两三年以前,教育的普及和开发逐渐波及到了这个大山深处的不毛之地,慢慢地,也就有一批老师和书本,破破旧旧的顺着绿皮火车、卡车被运到了这里。

当然,绿皮火车和卡车星见都是看不到的,但在这教育匮乏的瘠土,透过作为使者的书本,却可以使他的思绪飞越时空,好像是一株小小的草驻扎在岁月中,以舞动微风的形式,却感受世间的星斗。

所以,读书也成了星见在这被封闭的世界中的唯一幸福。

最开始,他连字都认不全,但幸有刻苦与执拗、他与众不同的才华与教师的悉心教诲,星见对于文字和故事的感觉,不断以惊人的速度滋长。

花白胡子、身上穿着有补丁衣服的老教师也惊叹于他的进步,说,要是个在城里的孩子多好,或许能考上一所好大学。

但星见未曾有那样的妄想。

对他而言,只要读书,感受书,以这样间接的方式攫取世界,便是一种超乎梦幻的幸福。

他早已知道,这个世界是如此博大,自己的地方又何其渺小,然而……钱呢?知识呢?谋生的手段呢?他自觉没有。

由于爷爷奶奶的掌管,星见几乎没有碰触到纸币的机会,而小说里所困顿的种种悲哀,又多与这脆弱的、只要一撕就能毁灭的东西有关。

从小说里,星见觉得大多人在世上的生命都是一种徒劳。那么,静滞于这自然乡间,透过文字与最本源的东西融汇,便可使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的东西之上。

所以,星见断然为不自量力的自己抹灭了“出去”的愿望。也许那外边的世界真的很美,有无穷的未知要诱惑着自己……但星见真的觉得,若是有那一天的话,自然会来到的。他对生活从来没抱有什么希望,却也不知道什么是绝望。

对于星见而言,或许真的只是安静地坐在书斋中,面对那些一辈子读不完的书本,随意择取,就是至深的幸福。

可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这种生活又一次被打断了。

已经失踪五年的父亲有了消息,警方不忌千难万阻,钻入了这个大山角落的村庄。他们先是和那个失踪男人的父母聊了很久,老人痛哭起来,才接着找到了自己。

“小朋友,想爸爸了吗?”那个叫“李原”的警察一上来便劈头盖脸地这么问。

星见困惑地盯着他们。由于自己的生长模式,亲情自然已冷漠到极点。这种状态,直至父亲五年前消失、及那以后三个月母亲和别的男人跑掉也没有转变。

所以,忽然承受这个问题,他不明所以。警察却自顾自地点起了头来,一边掏出记事本一边说:

“我们调查了一下,关于你父亲的亲属……目前找得到的只有你们三人了。爷爷奶奶的腿脚都很不好,那么能麻烦你走一趟,和我们一起见见你父亲的尸体吗?这很必要,我们很像确认一下。”

星见原姓陈,他的父亲叫陈辉钢。他是自己讨厌这个姓,才把它去掉的。即便他周围的人仍这么叫。

警察李原说,星见父亲死在了深圳的小巷里,是被人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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