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神兽白泽携子而至，此片区域的时间竟完全被冻结，方圆十里内的一切因受神兽异法之影响，尽显黑白二色，唯留不得动弹的紫蚺王与霸王蛊雕颜色如前。

    黑白之境中得见他色微末，如此景象全赖此二者修为深厚，可见并未受白泽异法全然影响，但也是仅存意识罢了。紫蚺王与霸王蛊雕这对宿敌虽与神兽白泽同为洪荒异种，然而从天赋修为乃至地位，皆有别于天渊。

    与此同时，白逝川至情之泪滴落，心中翻涌的强烈情绪使之恢复了意识。待其逐渐稳了心神，甫发觉身不得动、口不能言，唯留一双即将觉醒的天绝尊目将此间种种尽收眼底。

    他非是尊者，以他原本的天资更不会成为尊者。白逝川心海之内，黑羽所化的光团正逐渐散去，他有感白流光生前的天绝之力正缓缓归于己身，这竟是白流光此生对眷恋之人的最终守护。

    纵使眼眶湿润，可仍需留意周遭；即便灵台痛楚，也只得将思念永埋心间。白逝川身躯隐于黑白世界，待前人诗句于灵台吟罢，双眸便紧锁此境全局，随之观得一大一小两只白泽正缓步轻移逐渐靠近，同时认出了此前并行的小兽白云朵，当下便心知得以活命。于是，他就此作壁上观了。

    异法凝结的黑白时空，彰显着说不出的诡异，如层层迷瘴遮人眼、似缕缕妖氛慑人心。

    白逝川一观之下，虽察觉异法出自成体白泽，但面对如此异能仍有感心中颤栗，同时庆幸这一路来与小云朵关系不错。

    再观紫蚺王方向，两道白色身影已立于其身下，正是那一大一小两只白泽。而后，但见成体白泽双眸一凛，雌狮形态亦有显巾帼之风，随即口吐兰芝仙灵之息，竟使得那小山般的大蛇登时失了束缚。

    由于时空异法解除，紫蚺王那庞然之躯竟随之瘫软，方才被剥夺的时间亦在须臾之间回归己身。然而，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的麻痹感传遍全身，若是紫蚺王想要彻底恢复行动能力，也只得再行调节。

    观其伤势，体表伤痕无数，虽说皆是皮外之伤，却终究是流血太多。此前时间凝结，竟间接止住了血，现下术法的解除，却也未再添新红，由此可见这紫蚺王的自愈能力不凡。只是随着它的瘫软，那不可一世却不得动弹的霸王蛊雕要承受它惊人的体重了。

    但凡蛇类，以绞杀著称，筋骨之强，世人共知。鸟类虽有翩翔之能，引得世人钦羡，可世人却不知其多半骨质中空。如此殊异之骨质，只为减轻飞行之负担，因此飞鸟鲜有肥胖之辈。

    而肥胖易于捕捉的大鸟，早早便上了人类的餐桌，正如人类的主要肉食来源之一——鸡。纵然后世科考发觉鸡与史前生物霸王龙诸多有相似之处，可其身为主要食材的命运仍难以改变。或长久陆生之故，鸡的骨密度大于其他鸟类，可见鸟类的飞行之能与其骨质中空与否难以脱开干系。

    再言蛊雕一类，必然为骨质中空之魔物，其拥有如此庞然之躯，若是实心骨头，那么行动必定极其迟缓；至于霸王蛊雕，体型已然庞然如斯，若是骨头实心，恐怕会因体重丧失飞行之能，亦不会成为这琉璃山的空中霸主。此外，霸王蛊雕早先折断的独角便是一支中空骨角，此亦不失为其骨质中空的有力证据，同一身躯骨骼相连，其骨质纵有不同，却不会相差甚剧。

    霸王蛊雕纵有庞然之躯，可比之紫蚺王那小山般的体型，犹略逊一筹，若非物种相克之故，此前的缠斗它必定讨不到便宜。而正因这场纠缠，紫蚺王的体重成了它此生的噩梦。

    在重力之下，紫蚺王携千钧之力纠缠着霸王蛊雕的身躯重重地砸向地面，随之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声响，而后听得骨骼寸寸碎裂的声音。时空凝结，掀不起半缕尘烟；骨碎入耳，道不尽魔物终章。

    下一刻，紫蚺王有感头脑眩晕，好在皮糙肉厚并无大碍，凑巧的是那颗长有虬角的蛇头正卧于成体白泽身前，这一“拜”着实厚重。紫蚺王还好，霸王蛊雕是惨了，碎了骨头生不如死，奈何受时空束缚不得呐喊挣扎，只得忍受至痛无声，显然霸王蛊雕命不久矣了。

    若是身处正常时空，霸王蛊雕体内有妖元流转，周身妖气环绕下，体内妖骨亦可坚如金石。然而黑白之境中时间冻结，其体内妖元更是受此限制不得施展，从而隔绝了周身妖气，弱点亦暴露无疑了。

    妖骨碎响，俨然已成霸王蛊雕的绝命曲，琉璃山一代空中霸主，就此世间不存。天道昭彰，果报往复，为恶之物，纵源于洪荒异种，又焉会有善终？

    片刻后，紫蚺王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如此伤痕累累的躯体也无法再战，还好此刻它无需再战。

    随后，它轻蔑地扫了一眼被压得奄奄一息的宿敌，心中大快之余也意识到体重所带来的尴尬，由此吐信作掩饰状。接着，与霸王蛊雕纠缠至一处的庞然之躯缓缓抽离，动作之慢非是时空异法之余波，而是不愿惊扰这黑白世界的安宁。

    而后，紫蚺王神色凝重，这一瞬蛇头上的表情竟宛若一名长者，想来是年深日久下早已深谙人性。接着，它向白泽母子再行叩拜，此次叩拜，如同先前那厚重一“拜”，只是前者为失重之举，后者为心服之态。

    成体白泽见状，颔首回敬示意起身，紫蚺王自是心领神会，随即不再逗留，遂消失在这片黑白之境中。十里黑白境，紫蚺命回天，纵然体若丘，难掀半缕烟。

    紫蚺王之事已了，再观被其压作“饼”的霸王蛊雕，它那受时间异法影响的躯体已是气若游丝了，躯体亦有了转黑之态。

 “母亲，就是这傻鸟，就是它一直要吃我。”白云朵语气微嗔，全然一副熊孩子告状的架势。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朵儿你要记得，我们白泽一脉，虽隐居海外，但不可为恶，亦无需落井下石。望以“刁霸天”引以为鉴，切勿走了歪路沾了因果。”

    待成体白泽开口，白逝川闻其音空灵却不失温润、妩媚却不失清正，亦有感其言辞似“家长”对顽童之谆谆教诲，遂打消此前萦绕心头之颤栗。

    随后，成体白泽为小云朵讲述起“刁霸天”的生平，至于这刁霸天，乃是霸王蛊雕之前身。

    百载前，刁霸天曾为巴蜀九顶山一带妖王，虽为一方大妖，却时常为祸一方。期间，吞食人命达一千六百八十七条，且屡屡借先祖功德躲避天罚，引得当地境主不满，却又无奈不得下杀。

    故此，天地悬赏令天阶任务，有其一席之地，然仅可封印，不得诛杀。此乃天阶丙等任务，奖励丰厚，任务苛刻，只因任务与此妖先祖功德甚是相关，同时九顶山境主亦心有盘算：纵然封印，然此妖穷凶极恶，那么势必刀剑无眼，若是能借阳人之手除此祸患，也算得为人世造福。只是除魔之人后果境主不曾考虑，虽功过相冲，但沾了此等因果恐是会对修行之人有损。

    如此祸世妖魔，何故得福荫庇佑？言之福荫，需提及其先祖，其先祖正是妖王刁云霄——曾只身堵血峰山“冥海血泉”泉眼之人。此妖王虽为蛊雕一脉，早年却隐匿于云冈石窟，受石窟佛气熏染而常年心持正念，并护得一方水土安宁。

    经流年，妖王刁云霄途径前朝西域之地、现今西州回鹘境内之血峰山，有感山间地脉血泉躁动不止，竟逢冥海血泉喷发，为阻其涂炭生灵，终化作蛊雕原身一堵泉眼，遂耗尽修为阻得血泉祸世。此举拯救回鹘民达十余万，乃大功德也！福报则润及三代。

    原本是先祖恩赐，可在刁霸天眼里，却成了其有恃无恐的资本。面对前来封印的人类术士，此魔连续食人一十二名，终成天阶甲等要犯，任务亦由封改诛，并阐明此间因果。

    与之而来众术士对此谈之色变，亦无人再敢接此等任务，直至紫衣剑魔到来。此一役，紫衣剑魔以兵器谱绝学“弓·坠星”毁去其人身，后又催动秘术“残红泣血”将之彻底抹杀，只是刁霸天先祖功德使其死而复生，也借此假死埋名。

    紫衣剑魔何许人也？乃是当年正道异数纪长空，师承阴山派玄阴子，是琉璃山一阻戾非天阴谋之人，也是入魔的轩辕太清提及的“长空”。只因沾了这刁霸天的因果，此人后半生畸零孤苦，且于这九顶山中与此生之宿敌冰封为伴，想来是受了刁霸天的福德反噬。

    而正因紫衣剑魔纪长空的缘故，琉璃山天戮族遭逢剧变，遂整族迁徙至中原生活，唯留此境空山与异兽为伴。待刁霸天得知消息，便偷偷溜到了琉璃山，起初仅是避难之心，毕竟它惹不起紫衣剑魔。

    而随着它的到来，山间蛊雕群落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它亦因福德深厚被众多后辈拜作霸主。而后，因见得这山中珍兽遍地，这刁霸天的贪婪便再也掩饰不住了。也正因如此，蛊雕一族在此魔的带领下，造就杀业无数，更是打破山境平衡百年之久。

    百载间，霸王蛊雕依仗有福荫护持，遂于琉璃岛横行霸道。然而，它不知此福荫早已受其恶念影响变了本质，所以庇佑它的同时亦在坏其修行，由此它仅为魔物，再也未能修得人身。可叹此生空有霸主之名，却终至生命之尽头仍窥不透此中关窍。

    同为山间捕食者，月鳞紫蚺一族捕食，仅是果腹；蛊雕一族捕食，原本亦然，却因霸主焦扬跋扈之举变得毫无节制。蛊雕群落吃光了灵兽群体迁徙即可，然而紫蚺族群那时便只得饿死了。若非紫蚺一族盘踞于琉璃山，为食物守恒与之不断周旋，怕是一甲子前此地便已被吃作了荒山，如此反而变相守护了一方生灵。

    相对群落数量而言，紫蚺一族式微，好在体积方面能够弥补数量上的劣势，遇得霸王蛊雕另当别论。曾几何时，上一任紫蚺王尚未化作龙形飞升至上界，其修为莫测非霸王蛊雕可轻易克制，亦有实力将之击退。面对蛊雕群落于山间无度狩猎，老紫蚺亦会带领紫蚺一族掣肘制衡，其中以现任紫蚺王表现最为出色。

    或是修为突破限制，亦或是功德达到标准，半载之前，老紫蚺竟是身化紫龙腾达于空，纵其有心守护族群无虞，终难抗上界无情召唤。无奈之下，紫龙昂首低吟，就此传位飞升，由此造成的动荡亦使霸王有机可乘。

    至此之后，由于新任紫蚺王实力稍逊，体型稍小的紫蚺已然沦作霸王蛊雕的口中之食，紫蚺整族对蛊雕群落亦再难掣肘，使得蛊雕群落愈加肆无忌惮，更令这霸王蛊雕目空一切，这才有了欲食小白泽的恶念。

    念头一起，福荫不佑。

    待故事讲罢，小白泽望向成体白泽凝重道：“母亲放心，小云朵当知何为善恶，处事亦有分寸。”

 “以朵儿之心性，为娘自是安心。”

    成体白泽闻言，点头以表满意，随之一改温和之态，对霸王蛊雕尽显厉色：“刁霸天，你不能说话，但我所言你应能听懂。你可知，这几十年间，不断有山间珍兽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出手将你诛杀，但我一向拒绝。若非是你祖上功德太大，你不会多活这几十年。”

    白逝川身在暗处，见此不由心中暗道：这白泽阿姨不好惹啊！

    霸王蛊雕闻得成体白泽之言，心知此生已行至末路，不免心生悲凉。纵心有不甘，却无济于事，虽不畏死，但不愿死，逐渐融于黑白之境的躯体竟是丧失了全部痛觉，当下无奈也只得于此境感受生命如何消亡。

 “你怕是还不知福报用尽了吧？以前若要杀你，因你祖上功德加身必会沾了因果。如今则不然，先是与天冥族之人的争斗断了独角，后又受了紫二爷一记‘泰山压顶’，你的运势也不过如此。你可想过为何会这样？”

    面对成体白泽质问，霸主只感生气渐失，何况早年被紫衣剑魔所伤便不再有讲话能为，只得当下听着那成体白泽解惑：“你作孽太多，你祖上功德已被你耗尽，这是你挥霍福德无度之代价！无人能救得了你！”

    闻得白泽话语，霸王蛊雕目露惊愕之色，亦对过往之行有所忏悔，本应一生坦途，为何偏要为祸？只是它早已无法回头了。

    随后，又听得成体白泽平淡开口：“朵儿眼前，我不杀你，但你欠紫蚺一族的债，已被紫二爷讨回了。非是刻意杀你，而是福荫散尽，它不会因此沾了因果。”

    成体白泽两次提及的“紫二爷”，即为此前救过白正枫一行人性命的紫蚺王，这大蛇如今已然出了黑白之境，不难推测待其伤势康复必将率领紫蚺全族一雪前耻，届时蛊雕群落若不另寻他处安身，将有覆灭之危。

    如今祸首将死，灭其全族亦有不妥，但需先行挫挫蛊雕群落之锐气，以便后续和谈水到渠成。待时机成熟，作为远古守护者的白泽神兽自会为双方止戈。

    见霸王蛊雕有了悔意，又感其生命已如那风中残烛，当下语气不再雷厉：“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妖邪倒是勇气可嘉。千百年间，许多大妖见到我们白泽都是绕着走，你借着福荫掩护倒是经常招摇过市，甚至还打起了朵儿的主意。若非如此，最后一缕福荫还能守护你个两三年，这一切俱是因果。我们白泽一族乃久远前天帝钦点的人间秩序守护者，后来在天帝顺应天命下界为人时，我族先辈亦为之指点迷津，这才有了人间对妖的概念。再后来，上界变迁，玉帝为首，我等也无需再履行当初之职责。可即便如此，哪怕玉帝亲临，也仍需给我等三分薄面。你区区妖王，更是沦为这小小的魔物，还真是胆大包天！”

 “哇！母亲，我们白泽这么厉害吗？这是叫官二代吧？”

    听得母亲话语，小云朵当下对自身血脉有了新的认识，不禁流露好奇。

 “你……闭嘴！”

    成体白泽闻言面露愠色，小云朵见状吐舌，随之不敢再行作声。

    至于这一切，自是被白逝川听得看得，心中吐槽小云朵情商有待提高之余，对白泽神兽一族也是愈加钦羡敬仰。

 “尘缘已了，此身已殁。你，安心上路吧！”

    随着成体白泽轻描淡写之语，霸王蛊雕的瞳孔竟是彻底扩散。而后，其庞然残躯亦完全融于黑白世界，它的生命已然走至尽头。

    见其身死，成体白泽仙灵之息轻吐，竟使得亡躯合眼、进而垂珠。

    此生有悔，只求来世诸恶莫作；此身有罪，但凭皮囊润泽苍生。死前的醒悟，想来对刁霸天而言，已算得上最好的结局。

    白逝川正看得入神，顿感眼前景物变换，随之恍若置身白色虚无之境，身躯亦恢复了常色。

    本欲窥探此境玄妙，然眼前所见却足以令他震惊，只是尚不及细观便又回到了此前黑白之境，方心知那一瞬不过是神识之会。

    回顾神识之境所见，见得一黑袍羽衣男子向一对白衣母子俯身下拜，可这仅是须臾间的画面，又如何看得清这三人容貌？可虽是如此，他已明了这三人的身份。

    与此同时，霸王蛊雕亡躯化作漫天飞灰，纵然身处黑白之境，却不受时间限制，随之飘散并归于天地。

    而后，但见无数绿色新芽于黑白之境中破土而出，渐渐长作各类灌木连成一片，由此覆盖方圆十里，全然一副生机盎然之态。待所有植被彻底停止了生长，这才逐渐化作黑白之色融于时间凝结之境。此举不足以赎罪，但却是霸主生前最后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