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晋王救我。”愣头青连滚带爬抱了上去。
“是晋王殿下驾到啊,”高照起身走出雅间,“算起来,今儿个起我该向晋王殿下行礼了。”
“将军说的哪里话,将军是我大魏的股肱之臣之臣,大魏的边疆还要仰赖将军镇守。”晋王撇开愣头青,拂袖走上楼梯。
“晋王殿下折煞我了。今日中秋宫宴,晋王殿下不进宫怎么有空来醉香居了。”高照寒暄。
“听闻小国舅冲撞了将军,想来是无心,可否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放他一马。”晋王指着楼下。
“诶,本将心胸开阔,从未将任何人的叫骂放在心上。他冲撞的是长公主和侯爷,真要开脱也轮不到我做主。”
“将军处处与人结怨的性格不好。”晋王压低了语调。
“殿下说得对。末将也有句话送给殿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殿下既有成就雄途霸业的决心,身边岂能留这些不务正业之徒。”
说着,高照朝楼下打手势,示意张冉把人带走。
晋王盘算自己失了卫将军这条臂膀,在军中的威望一落千丈。高照虽被降了职,日后却迟早是三军统帅,实在不易结仇,便笑了笑,叉开话题,“听闻将军告了病假,我看将军声音洪亮,面色红润,莫非是张太医药到病除。”
“殿下闭府思过,朝堂的消息倒很灵通。”
“明德前几日说你去白玉京找他算账,我估摸你回来也会来找我算账。没想到几日过去了,先在这饭庄遇上了。”
“堵到殿下府上,殿下就会跟我说实话么。倘若殿下不说实话,我何苦多跑一趟。”
“我以为你会先打我一顿出气,毕竟卫将军是我举荐的,军师入徽也是我提议的。”
“思来想去,徽州战败,于殿下无益。”高照的食指摁在太阳穴上。
“的确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晋王苦笑,“不管将军信不信,这一战本王真没私心。”
“那就是……”高照靠近晋王耳畔,轻声道,“殿下,你被算计了。”
晋王的目光瞬间森寒。
“昨日朝会,卢司谏攀扯军师一事非我授意。”晋王低声提醒。
“那就是了。”
晋王的目光冷地像无间炼狱里的幽灵,看着高照时,又瞬间恢复平静,“将军查到什么了?”
“尚无头绪。”“殿下呢?”
“毫无进展。”
“晋王殿下、高将军,”齐时衡见二人似有剑拔弩张姿态,便摇着扇子招呼,“二位站这么久不累吗,我那雅间里的菜刚上齐,小酌两杯?”
“难得铁公鸡肯拔毛,是得宰一顿。”高照应到。
“高将军见笑,这上京城寸土寸金,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十年才能买座宅子。”齐时衡拿扇子比在食指上诉苦,“你这种皇室贵胄万万体会不到其中艰辛。”
“齐相若是嫌现居的官舍不宽敞,本王愿意出资赞助丞相置办房舍。”晋王关切。
“不不,房子要花自己的钱买住着才安心,否则就会有种寄人篱下的落寞。”齐时衡摇着扇子,满心惆怅。
“酸书生,穷讲究。”高照啐了一口。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齐时衡敲着扇子发指道。
“我若早来些时候,还能帮你省下听曲的二两银钱。”
“大可不必。”
言语间,醉香居外冲进三五蓬头垢面的书生,直扑正中桌上的茶水,一时畅饮也顾不得文人的体面。其中一颇懂事的端了碗茶水送往门外接应。姗姗迟来倚在门口的是位老成的中年文官,将茶水一饮而尽,顿觉神清气爽,眸子里重焕生机。
“屋走三丈水,折腰一盏茶。”中年文官酣饮完茶水,捋着颏下的一撮胡子,即兴吟了句诗。
“祭酒大人是冲撞了哪家瘟神,落荒而逃。”高照眼尖,一眼便瞧见来人是国子监祭酒李邺,小时候不好读书,还被他打过手心。
李邺对晋王拱了拱手,正要激情开讲,就发现高照身旁还站着两位同僚,其中一位,摇着扇子,超然物外。李邺顿时急红了眼,“时衡!你家走水了,你竟还有闲情雅致在此说笑!”
“我家?”齐时衡满脸疑惑,连人带扇子愣在原地。
“你家,火烧房子啦!”李邺怒其不争地拍着大腿。
随行而来的书生见丞相无动于衷,拱手道,“丞相,我等与祭酒来时路过北街,不知谁家花灯落到油坊,将油坊点燃了,火势迅猛借风连累贵府西厢。幸赖众人相助,才将野火扑灭。”
扇子啪一下在手心阖上,“西厢——糟了,书房!”
“齐相若着急,本王可派车撵送丞相。”
“有劳。”齐时衡未推辞,拔腿迈了出去。
高照摇摇头,“这会儿他该后悔花那二两银子听曲了。”
“真是祸从天降,丞相刚点的菜还没动呢。”大理寺卿惋惜。
“那他酒菜钱付了吗?”高照问。
大理寺卿心中咯噔一下,痛心疾首道,“没。”
“那这笔钱你是讨不回来了。”高照很是怜悯荣寺卿。
楼下恢复平静,国子监众人听着高亢悲壮的祭曲,心中万千感慨,未再寒暄。
“身即死兮魂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屈子的忠君爱国之情,穿梭千年,历久弥新啊。”
李邺沉浸在国殇的诗词里,不自禁伴着丝竹跳起祭舞,用最虔诚、最肃敬的姿态拜祭魂归天地英灵。
“本以为朝中人皆失落于战败的耻辱,痛惜失地赔款之殇,原来还有祭酒记得那些为国捐躯的士卒。”高照感概。
李邺不言,直到一曲唱罢,方停下捋着胡子,道,“这上京的四方城墙,给城中人筑起坚实的壁垒,同时也挡住了他们看向边境的视线。失望吗,高将军?”
“谈不上失望。说书人都讲不出来的悲凉,圈在城中安于享乐之人如何能懂。”
“本王日前奏请父皇以国礼祭奠忠魂,父皇已经恩准,由礼部安排在了中秋节后。”
“那礼部可以请国子监指教一下这祭舞。”高照道。
“历朝历代编舞不一,礼部有自己的考究。何况姿势由心而生,有此心者,矗立不动也能感人肺腑;若无此心,哭天抢地亦无人共情。”李邺道。
“受教。”高照拱手。
“国殇的祭曲循环不断,看来今日是无法品鉴学生的新作了。”李邺挥了挥手,“也罢,老板,打烊前就只唱这篇吧,差多少钱回头我派人结算。”
“算我一份,差的钱,我与祭酒平分。”晋王道。
“殿下此心亦可慰亡魂。”祭酒拱手。
“寺卿,”晋王转向荣甫,“父皇将徽州案交给寺卿,可查到些眉目?”
“唉,一筹莫展。”
“此处人多眼杂,寺卿可否移步详聊。”
“却之不恭。”荣甫拱了拱手。
“高将军要一起听听吗?”晋王邀请。
“御赐休沐,我听了不合适。”高照声音洪亮,将皇恩浩荡宣告感谢了个淋漓尽致。
“那将军自便。”
晋王携大理寺卿往对面雅间去了,李邺也带着学生们寻了处僻静之所谈论诗词。
高照拂了一把衣袖,撩开帘子,转身进了房间。
“将军您真帅。”祝筠崇拜地看着高照,“尤其是甩筷子,像飞镖一样。”
“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练的。”高照承了祝筠的恭维,觉得很受用,“你桌上放了包什么?”
“肘子。给冉大哥留的。他走得早,应该还没吃饱。”
“张冉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向着他。”高照得意的脸耷拉下来。
“冉大哥一直都很照顾我呀。”
“你吃饱了么?”高照不想再提张冉。
“嗯,饱了。还听将军说了好多闲话。”
“躲在后面听到什么了。”
“也没听到什么,”祝筠想了想,“就是觉得祭酒大人很有钱的样子。”
“他有个儿子叫李骥。白玉京的那个李骥。”
“哦,这样啊。”祝筠点点头。
“你听到李骥这个名字不害怕?”高照问。
“有将军在,不害怕。”祝筠笑起来,浮出两枚小酒窝。
高照摸了摸祝筠的头,颇为满足。
“你不着急回书房看看?”周凌抬起眼皮,看着高照。
“烧的是老齐的书房,又不是我的书房。”
“好端端相府的失了火,是天灾不是人祸?”
“若是人祸。我们就更不能慌慌张张离开。毕竟没有外人知道账在我府上。另外,府上有景和的人看着,我放心。”高照提起筷子。
“真若有人放火,说明账一定有问题,你不着急回去查账?”
筷子转了一圈,又放了下来,“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