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祥又回到落花轩。
他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唐琳也坐在他的身边。半晌,她开口道:“你不是答应了慕容翰,要把项难敌的人头找回来吗?”
薛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唐琳道:“你发什么呆,叹什么气?”
薛祥开口道:“没用的,因为鬼脸儿已经跑了。”
“那,”唐琳正想说下去,突然看见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年轻人道:“鬼脸儿和项难敌有什么关系?”
他正要坐下,唐琳猛地拍了下桌子,叱道:“我让你坐了吗?”
年轻人吃了一惊。唐琳接着道:“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解释一下,我的衣服为什么会穿在你身上?”
“我,”年轻人顿了顿,叹气道,“我也想找鬼脸儿。”
唐琳道:“你和鬼脸儿是什么关系?”
年轻人苍白的脸,此刻居然有点发红。
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薛祥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沉下脸,淡淡地说道:“有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是慕容翰。
唐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勉强笑道:“都这么晚了,前辈怎么还不回去?”
慕容翰神情严肃:“我不打算回去。”
薛祥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屋里有酒,前辈要不要喝上两杯?”
慕容翰板着脸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唐琳心头一惊,道:“不来喝酒,那你来干什么?”
慕容翰冷冷地说道:“来杀人。”
唐琳的脸顿时被吓得铁青。
薛祥道:“你要杀谁?”
慕容翰厉声道:“杀你!”
薛祥怔住了。
唐琳道:“慕容前辈,你明知他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杀他?”
慕容翰冷笑道:“杀人的剑,是湛卢山庄的白虹剑,用它的人,不是他们的少庄主,还能是谁?”
唐琳也怔住了。
慕容翰幽幽道:“我不愿与薛浩然为敌,但杀子之仇,不能不报。”
唐琳冷笑道:“所以你一直当着别人的面故作仁义,等别人走了,你就变成鬼,来索他的命。”
慕容翰大笑道:“姑娘说得没错,老夫就是一只鬼。”
唐琳道:“你就不怕阎王收了你?”
慕容翰幽幽道:“老夫可能杀错一个人,但不能放过一个仇人。其中道理,阎王想必也会明白的。”说完,他突然对薛祥厉声道,“薛少侠,亮出你的白虹剑吧!老夫很想看看你的这柄剑,能不能砍下我这颗人头!”
薛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剑,只杀恶人。”
慕容翰道:“老夫就是个恶人!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了你,替我儿报仇!”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那只藏在背后的手忽然伸出,用食指朝薛祥心口点来。
薛祥知道,这是慕容家家主世代修习的武功,名为参合指。
参合指以浑厚内力化为无形气劲,凌虚点击对手,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慕容翰已将几十年苦修的内力聚在这双手上,只要下手够准,必定能取走薛祥的命。
薛祥紧握剑鞘,正准备挥手接下慕容翰的致命一击,突然听年轻人失声叫道:“快住手!”慕容翰闻言,赶忙收手。
他吃惊地看着年轻人。
薛祥也和慕容翰一样,吃惊地看着他。
这个年轻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喊“住手”?
只见他跪在地上,痛哭道:“爹爹,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原来他就是慕容轩昂!
慕容轩昂居然没有死!
看见明明已死了的儿子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慕容翰的心情无以言表。良久,他长叹一声,道:“爹没有为你担心,因为我知道你是死不了的。”
唐琳瞪着慕容翰,惊道:“他死不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不了?”
慕容翰道:“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这句话不能算是很好的解释,但又足以解释一切。因为父子之间,总有些奇妙的联系,没有人可以解释这种联系,也没有人可以否定这种联系。
薛祥这时忽然叫道:“不对呀。”
三人同时一愣,同时转头看着他。
薛祥指了指唐琳,又指了指慕容轩昂,疑惑道:“你们不是……”
唐琳笑道:“青梅竹马?”
薛祥苦笑着点了点头。
慕容轩昂轻叹道:“薛兄,我和琳儿的确是青梅竹马。”
“我不是想说这个。”薛祥道,“玉姐,你明明知道他就是慕容轩昂,当初怎么不告诉我?”
唐琳故作生气道:“告诉你?本姑娘若是告诉了你,你还能安心跟着我去查鬼脸儿的案子吗?”
薛祥挠首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笑了笑,又问慕容轩昂,“慕容兄,在下有个疑问。”
慕容轩昂道:“薛兄但说无妨。”
薛祥道:“当日画舫上的那具尸体是?”
慕容轩昂正要回答,唐琳就抢着道:“肯定也是魔教的人。因为他们不想让慕容前辈知道轩昂哥哥没死的事实。”
薛祥恍然道:“他们既然要嫁祸给我,就不能让前辈发现慕容公子身上的异样,他们一定要让他相信慕容公子是被我一剑杀死的。”
慕容翰这时咳嗽了几声,道:“其实在收尸的时候,老夫就已看出是假的。”
唐琳忽然发问:“前辈既然知道那是假的,也知道轩昂哥哥没死,为什么还要来杀大木头?”
“因为……”慕容翰话说一半,忽然又咳嗽起来。他竟然咳出一口血,慕容轩昂见状,赶忙给他的父亲换条丝巾。
慕容翰咳嗽不止,半晌才道:“老夫膝下只有阿轩这个争气的儿子,他的性子我自然最清楚。我知道他一定是遇上什么说不出口的难事,但我也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救命恩人跟他的亲生父亲拼命。”
唐琳又问:“可你怎么知道他会在这里?”
慕容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今日在茶楼外的林中,我听你说他穿着你的衣服。我想既然是你的衣服,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还给你的。所以我就来了。”说罢,他故意板起脸来,对慕容轩昂道:“阿轩,你一个大男人穿着姑娘家家的衣服,成何体统?还不赶紧脱了还回去!”慕容轩昂听他父亲发了话,只好把衣服一层层脱下。
唐琳见状,赶忙摆手,连声道:“不用不用。这衣服本来就……”她的话没有说完,慕容轩昂已经把衣服披在唐琳身上。他微笑道:“琳儿,我不能白要你的衣服。”
唐琳又感动又激动,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到喉咙间,竟结巴起来:“我……我……我……”她连说了三个“我”,却还是没把话接下去,急得直跺脚。
薛祥忍不住笑道:“玉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轩昂微笑道:“薛兄别误会。这丫头打小就这样。我还知道她的很多秘密呢,薛兄要不要听一听?”
薛祥听后,暗想,这慕容轩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我是他的情敌,他居然一点醋意也没有,还要跟我套近乎?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得防着他一点。于是他故作微笑道:“慕容兄,秘事咱就不说了。眼下还是谈谈正事。你既然还活着,总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轩昂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忽然落泪。
慕容翰也流下了老泪。儿子心里的悲伤,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他忽然转移了话题:“唐姑娘,方才在山中,你没试探出什么,老夫却看出一人很可疑。”
唐琳道:“是谁?”
慕容翰道:“是邋遢李。”
薛祥怔了怔,道:“为什么是他?”
慕容翰幽幽道:“因为你们不知道这邋遢李是什么来头。邋遢李其实不姓李,他姓潘。”他接着道,“邋遢李生性好赌。鬼脸儿一没和他赌钱,二没和他赌命,所以就算让他冒着雨在山林里折腾一夜,他也是不会去的。”
薛祥道:“可我找上他,向他说明来意后,他竟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路上也没说一句怨言。”
慕容翰道:“所以我才觉得他可疑。”
唐琳道:“难道他已经看出我在说谎,生怕被我看出来,所以才跟着去受罪?”
慕容翰点点头,道:“就算他没来,老夫也会怀疑他的。”
薛祥道:“前辈的意思,邋遢李就是潘大官人?”
慕容翰笑了笑,道:“少侠比老夫聪明,应该很快就知道,他只是个小酒铺的老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银两?这些钱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慕容轩昂这时抬起头,道:“暗害我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这个邋遢李。那天我在画舫上,曾看到兰,哦不,是看到鬼脸儿和邋遢李在一起,而且还听到他们的对话,两人好像是起了争执。”
薛祥道:“他是不是还想把你和鬼脸儿一起杀了?”
慕容轩昂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唐琳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慕容轩昂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要说的全被你们说中了。”
唐琳道:“若他真是潘大官人,现在一定不会回家。”
慕容翰皱眉道:“为什么?”
唐琳道:“因为他已经知道我们怀疑上了他,以他好赌的性子,一定会赶在我们前面杀了鬼脸儿,再来一个死无对证。”
慕容轩昂听了唐琳的话,脸色又变得苍白。
唐琳又道:“他既然好赌,那我们就和他赌一把,看他现在在不在家。”
薛祥道:“不用赌了。他肯定不在家。”
唐琳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
薛祥冷笑道:“因为他已经猜到,慕容翰父子会和我们一同出现在落花轩里。”说罢,他斟了杯酒,“道长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上一杯,也驱驱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