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吕家村,僵尸的乐土,章铁柱误闯此地,受厕鬼遮蔽双眼,跌倒后又如何从尸群下死里逃生?
想来是他命不该绝,随着一老者御剑而来,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压震慑四野,登时惊得尸群噤若寒蝉,也不敢再有猎食之举。待老者御剑泊于章铁柱头顶,遂吟诵前朝诗仙之《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其音清正浑厚,其人高深莫测,但见半空洒下金色剑雨,随着诗声坠入凡尘。若章铁柱现下未处于鬼遮眼状态,举目所见便是流光溢彩的金色光辉,纵然剑雨美不胜收,却也能诛邪于无形。
面对此等绝世剑招,在场邪物自是避无可避,在剑雨的洗礼下,尸化的吕家村村民俱是化作了飞灰;而厕鬼所化的虚体巨怪则被打得黑气散去了大半,无奈只得变回先前形态左躲右闪狼狈至极。
而后,厕鬼一边逃命一边哀求:“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半空中的老者对此不予理会,待一首《侠客行》吟罢方收招,厕鬼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与此同时,章铁柱再难撑持意识,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见此,老者亦由半空御剑而下。
老者看似有耄耋之年,实际年龄应远不止于此,他如同身处牛城县的东方仁那般黄发垂髫,只是眉宇中多了几分锐气与洒脱。其人身着黄色道袍,铁剑已纳入背后剑鞘,现下他左手持浮尘,足下迈罡步,白得泛黄的须发无风自舞,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厕鬼见此,受老者修为震慑不敢妄动,他自知远非老者对手,审时度势后已然跪在一旁静候发落了。
行至章铁柱身前,老者向不远处厕鬼厉声道:“你这变态,还不把‘鬼手印’与‘鬼遮眼’解了?”
闻言,厕鬼如临大赦,连忙道:“是!是!小鬼这就做!”
“如此甚好!”老者颔首。
厕鬼闻言起身,连忙飘至章铁柱身前为其解除鬼遮眼,但见一股黑色鬼气由其体内缓缓抽出并融入厕鬼体内。而后,章铁柱臀部的两枚黑手印也一并消失,那是厕鬼此前为寻他当替身所作的印记。
“上仙,小鬼照做了,不知上仙还有何吩咐?”厕鬼弱弱地问。
老者不作答,只是拿出一个布袋,随之轻轻拉开系在上面的绳子,与此同时一股莫名吸力由布袋深处传来,直袭厕鬼所在方位。厕鬼见状,不禁心生恐慌之感,奈何修为远不如眼前老者,稍作挣扎便化作一股黑气被尽数纳入布袋。
待老者将布袋系好,遂又将之收入袖中,似是普天之下从未有过厕鬼吴金。
“不愧是黑猪过天河,受此异象影响,小小厕鬼也能有如此修为,容我回山后为之超度。”说罢,老者又看向昏迷不醒的章铁柱,道:“这胖子看似愚钝,却是强运之人,这一遭还死里逃生,必是有福之人。”
而后,老者将昏迷中的章铁柱扶成坐姿,遂盘膝坐于其身旁,右手轻点其眉心,为之灌注沛然内元。睡梦中,章铁柱有感暖流环绕周身,脑海中浮现起昏迷后老者驱邪的画面,继而由梦转醒,神识亦逐渐清明。
“你醒了?”老者见章铁柱苏醒,随即不再为之灌输内元。
“醒了,多谢老爷子救命之恩!”章铁柱道。
“你能起来吧?”老者问。
“能。”章铁柱道。
待二人起身,老者再度开口:“小胖子,拉住浮尘,你随我来。”
闻言,章铁柱连忙照做,老者见他如此听话,遂转身向前踏步而去,他便老实的跟在身后,耳边亦传来呼啸的风声。老者不发一语,他想问亦不敢出声,然呼啸的风声仍使他心生疑虑,待风声止了,他甫发觉周遭景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地非是吕家村,而是牛城县,老者竟懂得失传的秘法“缩地成寸”,只可惜章铁柱认不出。
夜间的牛城县,分外的冷清,然周遭环境剧变使章铁柱一时难以适应,心底亦漫延起一股惧意,道:“老爷子,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牛城县,这里没有僵尸,附近城镇此地最为太平,你在此可安全无虞。”老者安抚道。
“多谢老爷子,敢问老爷子名号,我章铁柱好日后报答。”
“报答就免了,你只需知贫道乃五行宗之人便可。”
“也好......”
“贫道掐指一算,明日你去有朋客栈会有一场机缘,待明日正午你便去城中最大的有朋客栈,会遇到你想见之人。”
“想见之人,谁啊?我好像没有想见之人。”
“有的,天机不可泄露。”
“还真是高人,说话说一半。”章铁柱不满,遂小声抱怨道。
老者耳力过人,只是他并非锱铢必较之人,对后生自不予理会,又开口:“贫道的东方老友也在有朋客栈,待我明日书信一封,你去时交予他便是。”
章铁柱闻言,连忙道:“好,可老爷子不与东方先生碰一下吗?”
“碰面了搞不好就得喝酒,戒了戒了,何况贫道还有要务在身。”说罢,老者稍加停顿,遂郑重道:“贫道信中要写之事,你知道也无妨,但我只说一遍。”
“老爷子讲吧!我全当增广见闻了。”
“给你讲还是细致一些,不然也怕你听不懂。风水玄学一脉有观天之法,此法能观天之异象,见天汉间黑气贯穿相连、黑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夜,此为‘黑猪过天河’,亦被称之‘乌猪过溪’。此天象绵延百里,乃大凶之兆,必生妖邪祸乱人间。青城道派认为此为古尸作祟,尸气由阴冲阳遮蔽星月,漫天黑云酝酿庞然邪能,又有雨侯犯境之说,从而导致洪涝不断,人间亦灾祸连连。此番观云层厚度规模,加之酝酿邪气之势,怕是异象持续不会太久了,终将化作阴雷劫使一方生灵涂炭。贫道已算出阴雷劫落下的几处地点,除了黑木林有内的雷击点,其余处均人口稠密,这牛城县便是其中之一,贫道需设下阵法布置结界,以守护绝大多数人的安全。”
章铁柱闻言,遂仰慕道:“虽然前边的没听大懂,但后面的听明白了,就是老爷子不想百姓遭阴雷劫才设结界,这是大功德啊!别的不说,我章铁柱对老爷子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打住,无用之言就省了。贫道不图你报答,待会布阵你就为我打下手好了,我们去钟楼。”
“听老爷子的,愿为老爷子鞍前马后。”
而后,一老一胖两道身影踏步向钟楼方向走去,随之渐渐隐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同一时间,一名灰袍清瘦男子策马至牛城东门处,此间情景章铁柱自无从知晓。灰袍清瘦男子见城门处戒备森严,原本散漫的民兵也都变得训练有素,心知随着武林中人的入驻牛城县不易攻破。
对比记忆中的东门,如今的东门周遭扎起了不少帐篷,他心知是为供民兵与金乌门精锐休息所用。现下只见民兵,不见金乌门精锐,他深知那些武林中人正躲在暗处,所以他也只得继续隐藏身份,只能先以“韩瑞”的身份入城再从长计议。
韩瑞,韩家老宅灭门后的唯一遗孤,如今受其前世夺舍,主魂被控、躯体被占、地魂与人魂被压制,除了具备韩瑞曾经的记忆,已然换作了另一个人。此人,便是那神秘将军本尊。
见韩瑞送信归来,那名长相酷似说书人的小胡子副都头连忙迎来,道:“恭迎韩大人归来。”
“嗯!你们也是辛苦了,夜冷风寒,守护百姓之余也多穿件衣服。”韩瑞开口便如沐春风,使人听了倍感亲和温暖。
“谢韩大人关怀,不辛苦,如今特殊情况。哥几个开门,放韩大人进城。”
“夜间进城有没有不合规矩?”
“扯淡,这牛城县不比汴京等地,灵活处理有何不可?”
“那韩某人便谢过了。”
“应该的应该的,开门,还愣着干嘛?”
随着东门缓缓开启,韩瑞策马进入牛城,可这位小胡子副都头又岂知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毕竟,眼前之人根本不是韩瑞,而是占据其躯壳、继承其记忆的神秘将军。
与此同时,章铁柱在钟楼下向上张望许久,终得见老者飘然而下。章铁柱原本还想为老者略尽绵薄之力,但由于不会轻功反被其嫌弃,因此无缘观其布阵,便只得在钟楼下静静等候,如今已然过了一炷香的光景。
“老爷子,布好阵了?”
“嗯!如今牛城可安然。夜已深,你随贫道去算命老张处借宿,待贫道离去,你在牛城县继续住在他那里便是。”
“好,老爷子,我都听你的。”
于是,一老一胖两道身影便向着老张的宅院走去。而这老张并非寻常之人,此人乃是牛城县负责天地悬赏令的地仙,与鬼医东方仁以及老者素有交情,亦与冰尘剑龙渊、菲儿打过交道。
待至老张宅院,老张仍未休息,遂为二人安排住宿之所。
随着老者进入房间,自是磨墨书写信件,反观大胖子章铁柱,竟是倒头便睡,待醒来老者已离去多时,其房间唯留下一封信,这便是老者要他转交予东方仁的信。
有朋客栈中,章铁柱的奇遇已臻至尾声,但闻他收尾道:“......这不,我睡醒后就连忙拿着信赶来了,老爷子说我能见到想见的人应验了,这不就成了你的记名弟子!虽然我以前做过山贼,但那也是为了生存,师父你放心,今后我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言重了言重了,但我总有一种被你套路了的错觉。”燕山道。
“都说是错觉了,那就不是真的。再说了,收我为徒换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信息,物超所值啊!”
“是记名弟子!我的功法路数也不见得适合你,后面找时间我看看你资质如何。”
“不会让你失望的!”
“胖师侄加油哦!”菲儿插嘴道。
“对了,东方老先生是在哪间屋子?”章铁柱问。
“前辈在炼丹,忌讳打扰,不如在此静候。”燕山答。
倏然,二楼长廊的方向传来一道空灵的女声:“燕山,你上来下。”
燕山闻言,心知是汐柔,遂转过头去连忙道:“汐柔,你醒了,我这就来。”
而后,燕山对章铁柱道:“这边有点事,得先上去下,你们先聊。”
“恭送师父!”章铁柱道。
菲儿心生不满,随即翻了个白眼道:“重色轻友,去吧!”
燕山有些不好意思,竟有一抹绯红浮上脸庞,随即道:“那我先过去了。”
燕山起身向二楼走去,不多时楼梯上便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遂将龙渊的思绪打断。待上方脚步声止,龙渊也整理好了思绪,继而向章铁柱确认道:“章铁柱,那位老仙自称是五行宗之人,可对?”
“对啊!老爷子是这么说的,说了门派但没说自己是谁。”
“若吾所料不差,应是那个人。”
“是谁?”菲儿、章铁柱二人异口同声。
“你们可知黄玉真人?”
“黄玉真人?”菲儿不禁疑惑。
“你说老爷子是黄玉真人?”章铁柱心底亦充满疑问。
“不然呢?”龙渊随即应道,遂话锋转向菲儿,又开口:“小菲,你与章铁柱对黄玉真人闻所未闻,但吾想你应对青莲居士并不陌生。”
“难道是他?若他是黄玉真人,起码活了有三百岁了,怎么可能?”菲儿质疑道。
“有东方前辈之先例,如何不可能?”
“也是。”
章铁柱不知青莲居士为何人,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你俩跟打哑谜似的,这会说得我一头雾水,这青莲居士到底是谁啊?”
“胖师侄,文化素质有待加强哦!嘻嘻!”菲儿调侃道。
“姑娘,别取笑我了,我就是一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章铁柱尴尬道。
见章铁柱一时受窘,龙渊遂为之解围道:“青莲居士者,诗仙李白也!”
章铁柱闻面露喜色,道:“原来老爷子是李白,难怪啊难怪,小时候我就听我那地主老爹讲李白不畏权贵,让高力士给他脱靴啥的,至今还有印象!我昏迷的时候是被他救的,那时候听他念诗,他这样的人肯定只念自己写的啊!早该想到啊!”
菲儿闻言,对未曾谋面的黄玉真人更加好奇,于是问:“龙渊,你是怎么猜到这位老仙是黄玉真人的?”
“其实不难,普天之下懂得缩地成寸术法者寥寥无几,此法前朝便已失传,整个五行宗也仅有黄玉真人一人能施展此法,黄字辈先人,亦仅剩其一人了。或许章小友看不出此法门玄妙,但听其讲述,吾心中便了然了。传闻黄玉真人拜入黄山天机峰五行宗之前,在凡尘便是大名鼎鼎的李太白,不难猜想世间流传其病故、酗酒醉死、酒后落水溺死俱是谣言,试想如此人物怎会死得如此轻于鸿毛?”
“我非常认同这种说法,一代巨侠、一代文豪,怎么可能死得这样憋屈?妈了个巴子的,世间流传的版本简直了!”章铁柱不满道。
“胖师侄稍安勿躁,我想老仙并不在意这些,很大可能是他借假死躲避尘世纷扰。”菲儿安抚道。
“也是啊!我就想不到这点。”章铁柱恍然道。
“不过话说回来,小冥罡也是五行宗之人,感觉黄玉真人比他高了好几个辈分。”菲儿感叹道。
龙渊闻言,不禁开口:“正如你所言。若言五行宗前辈名号,亦有不少趣闻,传闻自开山老祖天极祖师创派以来,以‘天’字推演,本想采用《千字文》排序辈分,但因‘宇宙’过于托大,便只取前四字,故前四代前辈依次为天字辈、地字辈、玄字辈、黄字辈,黄玉真人正是第四代前辈。时光飞逝,盛唐已成历史,当今宋主中原,此期间五行宗宗主亦换了多代,现今宗主为灵字辈,其下一代弟子为冥字辈,中间差了好多代,想来若要细究,唯去其宗门考据了。”
“龙渊,不愧是你。”
“过誉了。”
突然,二楼传来燕山的声音,话锋直指章铁柱:“章铁柱,恰巧前辈出屋,你上来一下,把书信交予他。”
“好嘞!我这就过来!”
说罢,章铁柱向楼梯方向踏步而去,不多时楼梯上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幸亏有朋客栈的楼梯具备一定承重能力,否则也会如之前的木凳那般在章铁柱的体重下显得摇摇欲坠。
同一时间,在牛城县正西方,那间破败的韩家大院门口多了一道灰袍清瘦的男子身影,此人正是韩瑞——韩家老宅灭门后的唯一遗孤。
但见韩瑞望向前方的断壁残垣,心间却已是波涛汹涌,纵然他有极力克制,可眼前仍浮现出一幕幕曾在此生活过的记忆碎片,这是属于真正韩瑞的童年回忆。神秘将军将之夺舍,使其主魂被控、躯体被占,但也正因如此才继承了韩瑞的记忆,此间正处于记忆交织混乱之态,其地魂、人魂亦有短暂清明之时,可这无关紧要,修为上的天渊之别使真正的韩瑞在神秘将军的压制下毫无作为。
待心绪平复,韩瑞举目观测半空异象,受乌猪过溪外泄的邪气影响,其修为已然日进千里。倘若能承接完整的“黑猪过天河”,届时他也会蜕变为当世唯一的天尸,那时将不死不灭,天下死者亦尽听其号令!随着黑云蠢蠢欲动,韩瑞亦不禁低喃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