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叫“东北旺”的镇子已有数日,越往西行,平地延伸越广,道路两侧的庄子也更加稠密,伴着车马路人增多,大红马嘴上戴着玥儿所缝制的那个红绸布袋,或者她说的那个所谓的“防丑袋子”,这一路走来,看着更加起劲和趾高气扬。
这时候,石翼才明白在客栈里玥儿让他试戴的用意,大红马带着它,除了夜间和吃食给它摘下来外,由于那绸布有很强的透气性。
因而,即便是饮水都让它戴着,不给它摘下来。这样一来,人们没见过牲畜还带着这么个护嘴的用具,看着愈加新奇,因而看那大红马的眼神愈加热烈赞誉,让它觉得也更加拉风,迎合了它那桀骜不驯的性格,又免得了同类间那不必要的斗气。这让马车跑起来更加安稳与快捷。
倭瓜开始见了,也觉得稀奇,只要马车一停,就伏在大红马头下歪头侧脸瞪着那讶然的眼神不停张望,在它面前,一会疾驰,一会轻吠,引得大红马嘶鸣阵阵,刨着蹄子连连避开,那种艳羡的争斗不言而喻。
过了一日,它就耍起赖来,在玥儿面前一直半死不活地呜咽着,让玥儿看着着急,不得不紧赶慢赶地也给它赶做了一个套在嘴上,可戴了没两个时辰,它许是觉得难受,就用爪子扯了下来,再不肯戴上,也不再烦躁了。
石翼看着,虽觉得这两个家伙滑稽可笑,但从心里也不得不佩服玥儿的灵动与聪慧。
只是,自从离开镇子,他觉得玥儿也变了许多,话比平日少了不少,脸庞时不时还带着一抺绯红,就像那路边上摆着的那些个红苹果,红艳可人。
最主要是她很少同他并肩再坐在车辕上,特别是路人多的时候,她都是呆在车厢里面,做些针线活儿。
至于夜间住宿,哪怕是快到了农庄乡镇,玥儿也不愿意在住到客栈里面或向人借宿,她都是在夜幕来临前,让石翼过早的选好过夜的营地,像他们以前那样,宿营在路边方便妥当的地方,说这样可多省下一部分费用,置办些路上吃的用的……
石翼怕玥儿辛苦,虽劝了许久,说无妨还有的是银两,但终是拗不过她,再加上虽是深秋天冷,但车厢里被褥齐全,也算宽敞舒适,虽也知玥儿话非本意,也只好随她了。
独坐的时候,石翼时不时会走起神来,总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叫唐山的年轻后生,过去了这么多天,他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那个镇上,还是早已经离开那里,走上了回家的路。
不知怎么,许是因那神秘气息影响的缘故,那晚他好像没过多思忖唐山说的关于“家”的那些话,过去这么多天,现在一看到玥儿及她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一时,那些话言犹在耳,慢慢回味,让他颇为震动……
这一路走来,他们不知见过多少背井离乡逃难的乡亲,他们都是因这样或那样的灾祸被逼无奈的流离失所,像唐山一样,他们中应有极大多数人不愿意这样漂泊在外客死他乡,但在残酷的天灾现实面前,他们却无力抗争,无力反驳, 甚至连丝毫反抗的心态都没有,随波逐流,如蝼蚁一样湮灭这纷乱复杂的世间……
也许,也有像唐山这等常人,奋起抗争,逆流而上,但终又能怎么样呢?
也如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样,人畜无害,但她的过往经历,命运却为何又叫她如此的不堪,让人不忍回首,难以理解上苍为何会让她变得如此悲惨凄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他自沉睡中醒来,与这些心地良善的人们不期而遇,感受着来自人间的温情与厚爱,让他尝尽喜怒哀乐,品味悲欢离合,又是那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遇到了这个终其一生千万年追随而来的女子,能和她在一起这样度过这无尽的即便是平平淡淡的岁月,除了要躲避那些个不怀好意的恶道追杀,此时此刻,他觉得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至少,这一路走来,不论遇到了什么,终是能逢凶化吉,他现在还能和她在一起,做着她喜欢的事,回她的那个心心念念的“家”。
但是,想着唐山的话,回味着那感知到的神秘气息,这一切的一切在瞬息间却又叫他觉得是那样的不真实,是那样的空洞虚幻……
唐山到底是在哪里携带的那股神秘气息,那气息是让他无意识得还是故意为之?唐山说的那句——“我就不信这老天爷就这样一直旱下去,不管老百姓死活,即便有坏人妖魔横生,但凡事总要有个头吧,总要有人出来管管吧……”的话,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如果当灾祸降临时,他会如何去做呢,该如何去做呢?
当然,只要他在,谁也休想伤害到玥儿,当然也包括倭瓜和大红马,这些都已成了他的家人。那么,除了他们呢?当那些他识得的人受到伤害呢,比如望月观或高新庄的一众人呢?他会视而不见或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会,”他在心里讪讪地说道,在望月观面对青松老道受恶道伤害时他不是出手了吗。虽然事后他也很害怕他如不行了玥儿该怎么办呢,毕竟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至于离开高才和宅院的那一众兄弟们,不也正是害怕他们受到伤害吗。想到这儿,他很满意自己的做法,至少现在想想没有做错。
“那么,对于那些素昧平生素不相识的人呢?”他的心里似有一个自己在向另一个自己提问,“我……”一时,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是管还是不管呢?”另一个自己接着追问,“到底该管还是不该管呢?”他皱着眉,如果像再次遇到望月观青松老道那样,他如出了意外,到底还管不管呢?
他没有答案……
因而,在玥儿不在身边,他独自坐在行进的车辕上,他踌躇万分,又彷徨茫然,脸上的神色更是悲喜互现,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