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叶府后宅。
怜星正与叶楚楚过招,以便她能更熟练地运用移花接玉。
忽然,星奴匆匆而来,立在一旁。
怜星与叶楚楚顷刻间过了数十招才各自停手。
怜星问道:“何事匆忙?”
星奴说:“二宫主,楚小姐,刚才老管家差人来报,有个江湖人带了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要求见姑爷。”
叶楚楚很是诧异:“孩子?谁的孩子?那个江湖人是谁?”
星奴道:“他不肯说,只说见了姑爷才告知。已经告诉他姑爷上京赶考正在参加会试,他就要见府中如今主事之人。”
叶楚楚道:“怜星姐姐,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二人来到前厅。
那江湖人乃是一穷汉,身高八尺,骨骼宽大,衣衫褴褛,浓眉如墨,颧骨棱棱,满脸青惨惨的胡渣子。
他皱着眉头,瘦骨嶙峋的大手一只抓着柄已锈得快烂的铁剑,一只笨拙地轻拍放在榻上的两个襁褓。
叶楚楚抱拳道:“尊驾何人?为何要见我哥哥?这两个孩子是谁的?”
这穷汉半张半闭的眼睛猛然一亮,问道:“小姑娘可是叶枫的妹妹?”
叶楚楚道:“正是。”
穷汉道:“某乃燕南天。”
怜星吃惊地看着他:“燕南天?那这两个孩子是……”
燕南天道:“是我义弟江枫之子。”
怜星大为震惊:“江枫的孩子?怎么只有孩子来?江枫人呢?月奴呢?”
燕南天打量她一下,不太确定地问:“你是移花宫主邀月?”
怜星道:“我是怜星。”
燕南天叹了口气道:“我义弟夫妇已经双双亡故。”
怜星流下来泪来:“怎么会这样?谁下的手?敢杀我移花宫人!”
燕南天缓缓讲述了江枫花月奴遇害的经过。
虽然移花宫放任了江枫与花月奴的事,不追究,但江枫还是觉得不太安全,就变卖家私,打算带月奴离开中原,让江琴去通知燕南天接应。
不想那江琴谎报时间地点,等燕南天察觉不对劲,赶到出事地点时,花月奴已被十二星相中的司晨客和黑面君杀死。
燕南天杀死鸡和猪后,江枫已经奄奄一息,他临终前让燕南天把孩子送到叶枫家,希望叶枫看在相交一场,帮他养大两个孩子。
燕南天拿出一个脑袋大的粗布口袋,打开,露出一口袋明珠。
叶楚楚想:这十二星相怎么就逮着江枫这一只羊薅羊毛呢?羊死了,他们也栽了,羊毛也没薅到手,何必呢?
怜星泪如雨下:“孩子留下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叶楚楚问:“燕大侠,你为什么自己不养?”
燕南天羞赧地说:“我实在是不会养孩子,有个孩子还被我不小心划了道口子。”
叶楚楚忙打开襁褓,其中一个孩子的脸上有道小小的刀疤,心中不由一叹:小鱼儿的防伪标识永不缺席啊。
燕南天又说:“鸡和猪虽然被我杀了,但江琴那个背主的畜生还没找到,我不会放过他的!”
叶楚楚说:“燕大侠放心,这两个孩子我们会妥善照顾。我哥哥会试已经通过,过两天我和怜星姐姐要去京城,会把孩子也带去。燕大侠,你要不先和我们同去,跟我哥哥商量一下对策。”
燕南天说:“不必了,孩子有你们照顾我就放心了。找江琴我一个人就能行,我能为义弟做的不多。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我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告辞!”
说着,他龙行虎步,向门外走去。
叶楚楚只能高喊:“燕大侠一切小心啊!”这些性格耿直的大侠仗着武功高,不听劝,非得栽跟头才好,希望他的嫁衣神功顺利练成。
怜星正爱怜地看着襁褓里两个熟睡的孩子,脸上又忽然显出痛恨:“这要是我的孩子多好。”
叶楚楚说:“怜星姐姐,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心里没有你,强求不得。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总会遇到对你一人好的人。”
怜星默默不语。
几日后,怜星和叶楚楚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带着两个孩子及一众移花宫女赶往京城。
因为带着两个孩子,走得很慢。等到了京城,殿试都结束了,叶枫高中状元已经进翰林院就职了。
京城叶府大宅里,叶楚楚遗憾地说:“因为这两个小屁孩,都没看到哥哥跨马游街。”
叶枫无限惆怅:“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永别。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叶楚楚说:“燕大侠走得匆忙,没说有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邀月说:“不过两个小孩子,养着也不费什么。谁大谁小,叫什么都随便吧。”
怜星说:“姐姐,我来养,你不用多费心。我只能想到一个名字,叫无缺,给哪个孩子用?”
叶楚楚说:“既然是无缺那就给脸上没疤的孩子用吧。有疤这个孩子特别淘气,我每次抱他,他都扭来扭去,像鱼要挣脱我的手一样,就叫他江小鱼吧!”
夜晚,邀月坐在梳妆台前,漫不经心地梳理头发。
叶枫接过梳子,温柔地帮她梳理:“我的月儿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邀月懊恼道:“他们孩子都几个月大了,我们还没孩子呢。”
叶枫一笑:“原来月儿是嫌弃我不够努力。”
他俯身亲吻邀月的耳珠,声音低沉舒缓却又如夏日般热烈:“那我好好努力,一定让我的月儿满意。”
落下的床帏内传出男子稀碎慵懒的声音:“月儿,你好热情。”
女子羞恼娇喝:“少废话!”
室内春光无限,窗外的月亮羞涩地躲入云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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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粗犷的边城,夜晚荒野寂寂。夜色迷蒙,野草被冷风吹得几近折腰。
关东万马堂,大厅中央,只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可以跑马。
长桌的尽头处,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身白衣的万马堂主马空群。
他端正、笔直地坐着,一双手平摆在桌上。
其实这双手已不能算是一双手。他左手已只剩下一根拇指。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虬髯巨汉,乃是他好兄弟兼得力助手公孙断,另有下属云在天,花满天。
长桌两旁的白木椅上坐着几个不同的人。
酒已摆上。
金樽,巨觥,酒色翠绿。
束金冠,紫罗衫,腰上还束着紫金带的英俊的少年慕容明珠正在高歌:“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公孙断等人很是吃惊,马空群不动声色。
一身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衣襟上的破洞中,还插着一朵珠花的叶开认为这首歌只有一句妙得很。
慕容明珠问是哪一句。
叶开道:“刀断刃,人断肠,为何不说是剑断刃,偏偏要说刀断刃呢?”
马空群神色淡然,讲述了一件十八年前的血案:“关东刀马,天下无双。神刀堂的每个人,都是万马堂的兄弟。可这些兄弟都被人一刀砍断了头颅,死在冰天雪地里。这一笔血债,十八年来万马堂中的弟兄一日不曾忘却!”
马空群的那只手也是被那同样的一柄刀削断的。
慕容明珠认为还好是十八年前的旧案,万马堂请的五位客人,除了三无先生乐乐山,都只是孩子,杀人凶手与他们无关。
不想,花满天说,怀疑他们中有凶手的后代。
云在天更是补充说明,万马堂所有的鸡和狗,都被人一刀砍断了脖子,身首异处而死。
万马堂和神刀堂渊源颇深,十八年前那些凶手自己也损伤严重。如今派后代来此,定是先杀鸡犬后杀人,只因不愿叫他们死得太快,死得太容易。
乐乐山醉倒,飞天蜘蛛一言不发,慕容明珠冷汗直流。黑衣黑刀,脸色苍白英俊的少年傅红雪,只是盯着自己的刀。
慕容明珠不忿于万马堂拿他们几人当嫌疑凶手。
叶开却举着金杯,微笑着说:“若不是我们的嫌疑最重,今日又怎能尝到万马堂窖藏多年的美酒!”
忽听一声清爽的笑声:“我也是昨天来的,三老板为何不请我来喝这美酒?”
众人都是一惊,连马空群都不由变了脸色,居然有人能令在座的几位高手一无所觉。
公孙断手按弯刀大喝道:“何人擅闯万马堂?”
只见房梁上飘然落下一少年,看容貌不过十五六岁,还有点儿婴儿肥。眉眼间英姿勃发,闪动顽皮、幽默的光芒,轻摇折扇,自觉潇洒倜傥。
金冠束发,一身白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的布料所制,被灯火一照有淡淡的珠光流转,华丽非常。
这身装扮配上这个年纪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所幸在座之人,并没有宰肥羊的爱好,更不认为此人会乖乖被人宰。
马空群看了他一眼,语气恢复平静:“小公子定与此事无关,顾并没有请你。不过,来者是客,酒我还是请得起的。”
白衣少年随便坐在叶开的对面,拿起金杯喝了一觥,赞道:“果然好酒。我在上面听了半天无聊故事,实在馋了,才下来讨酒,希望三老板莫怪。”
乐乐山闻言,很是赞同:“小公子说得对,他们有美酒不好好品尝,净说些煞风景的话。干!”灌下一觥,倒在桌上。
叶开微笑着说:“小公子功夫不错,我们这么多人愣是没察觉到你,实在惭愧。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那小公子惬意地摇着扇子,晃着金杯说:“在下叶问,叶问的叶,叶问的问。”
叶开大笑,觉得这小公子实在有趣:“真是巧了,在下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问眨眼笑着说:“好巧啊!叶兄,真是幸会幸会!”
叶开也笑着说:“的确巧,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我敬叶公子一杯。”
众人均不说话,看两人拼酒。
马空群沉吟着,忽然长身而起,笑道:“今日已夜深,回城路远,在下已为各位备好客房,但请委屈一夜,有话明天再说。”
万籁寂静,只偶尔随风传来一两声马嘶,听来却有几分像是孤魂野鬼的夜啼。
边城孤月,游子孤身,平添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