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擅自离守钱来山！回来便消失，大半夜瞎跑！”

　　“也不去向圣上述职，你要作甚！”

　　......

　　一通好骂！

　　烨云迟刚到府邸，便被他父亲烨武卿当场抓包。

　　烨武卿责备烨云迟办事不力，撂下钱来山的烂摊子，私自回城。

　　“父亲大人，您息怒。乾坤鼎丢失一事，查无头绪，但大食国契券署署令排除了是我大丛国所为，撤军解了危机就行，何必让我再耗在钱来山？”

　　好在烨云迟同他爹一贯的交流方式都是嬉皮笑脸、蒙混过关，从未上演过真正的“父不慈子不孝”戏码。

　　儿大不由爹。烨云迟心里根本不在乎他爹在乎的事。

　　烨武卿责备的是，乾坤鼎没找回，他便撂挑子；好在甭管烨云迟用什么办法，暂时让大食国那头撤兵了，解除了大丛国边境危机。

　　“你呀你，明日早朝圣上问你，乾坤鼎去哪儿了？你当如何？”

　　“自当是，如实上报！”烨云迟没心没肺。

　　“糊涂啊、你糊涂！乾坤鼎中幻化的灵盾如若被别国取走，无论是购买军粮、操练法术还是豢养飞马，兵力大增，威胁我大丛，可如何是好？”

　　“别国？哪有那么多别国，不就是怕大食国拿到乾坤鼎？”烨云迟云淡风轻笑道，“这世间两樽乾坤鼎，一樽本就是手握在大食国慕容赤风手里，另一樽灵盾契约之后，由三国契券署共同保管于钱来山，大食国偷走的可能性并不大，我反倒觉得，大食国更着急。好在，大食国并不怀疑是我国所为。”

　　“为何？”

　　“此次去钱来山探查，发现了祟气。”

　　“什么？祟气......”烨武卿惊恐万状，“难道是妖冥族？”

　　“暂时留下的线索便是指向妖冥族......可疑点重重，毕竟妖冥族百年来，从没有踏足过钱来山，再加之，钱来山守卫森严，结界重重，更何况，就算能进那钱来山，妖冥族碰都碰不得乾坤鼎，生怕化生灰烬......”

　　烨云迟的哈欠连天，越说越没精神，“总而言之，此事蹊跷，父亲大人，此事得从长计议。”

　　烨云迟连夜赶路、疲惫不堪，加上衣衫尽湿，刚跟穆小晚在暴雨里极限拉扯了许久，根本不想在此时跟他爹扯乾坤鼎的事，于是，也不管烨武卿对他多么不满，草草敷衍，便往自己的东跨院去了。

　　沐浴更衣以后，烨云迟又来了精神，拐弯抹角开始问侍从义旭，他走这几日，唤日阁有没有发生何事。

　　义旭将穆小晚落水一事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以及烨云迟的兄长烨云霄如何同穆小晚结梁子......

　　烨云迟心中很难淡定。

　　他兄长烨云霄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他鲜少对女人动手。

　　虽说，他知道烨云霄总喜欢同自己作对，但烨云迟身边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的事情，他从不针锋相对，顶多就是逞逞口舌之快......

　　可，他冲穆小晚动了手，还放了狠话......烨云迟心中困意全无，取而代之地，是疑虑与不安。

　　他甚至有去找烨云霄理论的冲动。

　　但这样做，岂不是更容易引起烨云霄的警觉？毕竟，他越是喜欢，便越容易挑起烨云霄的厌恶。

　　看来，往后要小心谨慎些。

　　义旭退下后，烨云迟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穆小晚这几日经历了些什么？一定很烦心！而他却在暴雨中恣意妄为，对她各种粗暴的品评！他不被拒绝谁被拒绝？

　　难道穆小晚今夜对他几乎不近人情的拒绝，是因为她受了烨云霄的欺辱，便迁怒于他，心生怨怼？

　　思来想去，全然忘记了暴雨中，穆小晚对自己的残忍，他想的是——

　　他的兄长比他本人还更加不堪，对小晚而言，走了一个，在暴雨中，又来一个......他们烨家定是没留好印象的。而他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要穆小晚欣然接受自己的倾慕、思念之情。

　　实乃失策了！

　　内疚归内疚！他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毕竟被拒绝的原因，比自己以为的保留了不少尊严。

　　要早知道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做出了此等欺辱穆小晚之事，他绝不会挑今晚这个时机，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他错得离谱。

　　对！他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就去唤日阁，一见到穆小晚，先道歉。

　　就在烨云迟昏昏欲睡之时，另一边的穆小晚，此时，看见一个女子，她满身疲惫、两眼无光，仿佛想起了一些事在乎不动了、热情耗尽了......她很想安慰她，于是，穆小晚伸手碰了碰面前的铜镜，想抱抱自己......

　　穆小晚缩回手，脸上毫无波澜，上了床榻，很快便进入梦乡。

　　一如往常，她此刻正陷入梦魇醒不过来：

　　穆小晚梦见自己同一群陌生人站在长廊躲雨，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穆小晚内心焦灼，她走啊走啊，突然，看到一个非常陡峭的楼梯，顺着楼梯她走到一条石头路，脚很疼，低头一看，原来她没穿鞋，赤脚走在大石头的路上，梦里的她仿佛要完成什么任务，心急如焚......

　　这一夜的光怪陆离，多个梦境：

　　后来，又走到了一个池塘，看见一具女尸漂浮在水面上，她用树枝将女尸翻身想看清她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

　　梦里的她，是焦虑的、恐惧的、不知所措的，她真的很不喜欢做梦。

　　刚过寅时，她便惊醒。

　　以前做了梦，她会立刻打开搜索软件，查周公解梦。在这，就只能靠自己琢磨了，究竟这梦预示了什么？

　　之所以如此迷信，是因为她曾经在大学期间生病过一次，检查CA199指标异常，以及当时她各种症状都指向非常严重的病，就在她第二天一早要做增强ct检查之时，她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里没有画面、情节，一片漆黑，梦里只有一个声音念了一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醒来后，反复回想这个梦，那个梦里的声音，仿佛天籁，但听不出男女。

　　神奇的是，那一次的增强ct检查，指标一切正常，虚惊一场！

　　打那以后，她翻阅了关于梦境的书籍，读了《大脑的故事》、《心理学原理》，她最爱的是《梦的解析》，她对梦更加敏感，即便她时常以噩梦伴睡。

　　*

　　直至放课，烨云迟也没出现，后来，听白如锦说，烨云迟从上早朝开始，便被留在了丛圣殿，不得动弹。

　　又听说，其它几位臣子从钱来山赶回也是夜里的事情，想来烨云迟私自回都城，却并未将丢失的乾坤鼎找回，皇上必然动怒。

　　穆小晚昨夜之事并没有必要告诉白如锦，只是一边听她讲着，一边点点头应付她，并不想在烨云迟回都城的话题上过多停留。

　　之后，白如锦去休谟大师处编纂，穆小晚便跟随师父海德大师安排，去观文殿抄录。

　　正当穆小晚在观己巅专注之时，彩凤一飞而上，苏雪衣宽袖飘飘而来，寻了一处坐下，离穆小晚很近。

　　二人得体地寒暄了几句。

　　自从上回苏雪衣救过她一次，穆小晚总是会对苏雪衣刻意多说几句话，尽管她时常不知道要跟苏雪衣聊点儿什么。

　　苏雪衣背过身去，探出右手取博古架高处的孤本，同时左手将腰牌朝空中一抛，圈出一小光瀑，动作独特、流畅。

　　“小晚师妹可知，云迟兄提前回来了？”苏雪衣对穆小晚道。

　　小光瀑一现，那就是要闲聊两句的意思。

　　穆小晚忙放下手上的笔墨，冲苏雪衣恭敬点头：“是的，小晚听说了......”

　　“你们可见过了？”苏雪衣回身将孤本放置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此刻，穆小晚面临着要不要撒谎的问题。

　　既然跟白如锦都没有说，又何必节外生枝地跟苏雪衣说他们昨晚见过？

　　可，白如锦并没有问，苏雪衣这么问，自己撒谎，倒显得自己像是有什么。

　　“见过了，”穆小晚思忖片刻，道，“雪衣殿下是在寻云迟大人？”

　　苏雪衣道：“哦，倒也不是。只是好奇乾坤鼎失踪一事。”

　　他说完，便抬起头，侧目凝视穆小晚，嘴角微微上扬，心想着穆小晚前一句“听说了”，完全可以替代成“见过了”，她还是疏忽了。

　　穆小晚见苏雪衣若有所思，并为怀疑，毕竟唤日阁里的人，这几日，谁不对乾坤鼎丢失一事，问上几句。

　　她漫不经心说道，“我听闻，乾坤鼎并未找回......似乎很棘手......”

　　“那你说，乾坤鼎丢失，可有蹊跷？”

　　苏雪衣似乎来了兴致，并不满足于肤浅地聊。

　　“小晚一介平民，不懂这些。况且，个中细节，也只有参与之人才知晓吧？”穆小晚回答得十分安全妥帖。

　　穆小晚没想到，传闻中不问朝政的占城国大皇子，并非一心只读圣贤书。只不过，穆小晚对此事确实不感兴趣。

　　“乾坤鼎乃是兵家、商贾皆爱之物，丢失一事可是非同小可。”苏雪衣淡淡道 。

　　“确实、确实。但愿能尽快找到。”穆小晚敷衍道。

　　“他们应该是找不到了......”苏雪衣突然笃定道。

　　穆小晚扭过身，疑惑道：“呃、啊、为何？”

　　“因为，它在我手中。”苏雪衣淡淡道。

　　说完，四目相对，刻意冒险的一方总是显得更淡然、更沉着......

　　苏雪衣清冷地欣赏穆小晚的神情，从她不可思议到竭力克制住的震惊，再到她浑身地不自在。

　　“呵呵、雪衣殿下，真会开玩笑。”穆小晚尬笑道。

　　苏雪衣没回应，面无表情。

　　如果是别人，那就是随口闲聊的玩笑话，可苏雪衣就不是个开玩笑的人......

　　穆小晚心想，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况且，如若他说的是真的，如此敏感！他就这般随口一说？

　　虽说小光瀑隔音......越想越不对劲，他绝对不是开玩笑！

　　这要是真的......占城国岂不是一直在粉饰与世无争的国貌？

　　占城国的目的是......

　　他又为何要跟自己说？与自己何干？

　　从玄武给的情报推测，大丛国大食国从来没有怀疑过弱国占城，如若是占城国偷走了乾坤鼎，那占城国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乾坤鼎的？是纯粹为了抢灵盾？还是用灵盾养兵？

　　穆小晚心中瞬间乱了章程，直觉告诉她，无论此事真假，这个话题都不便再聊下去。

　　于是，立马假笑着打哈哈，拿一些旁的事情开始闲聊。

　　苏雪衣表面云淡风轻，心中却尤为欢喜。

　　只因，圈小光瀑的瞬间，苏雪衣才临时决定语出惊人，在他看来，此冒险举动，并非狂妄，而是想看究竟他了解穆小晚几分？

　　他想看穆小晚的反应，当她从自己口中，亲耳听到“占城国才是偷盗者”的真相时，作何反应？

　　他仿佛是为了一场有趣的游戏，赌上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甚至家国的命运，可不知为何，他笃定自己：胜券在握！

　　他笃定，他越是这样出其不意地告知穆小晚，她定会躲、不停地躲，直至挣脱干系。

　　他赌的是她不想卷入，他想要的是，看她反应：将他复国大业的重要一环随随便便托出去以后，她的反应。

　　事实上，确如他所料，穆小晚闲扯到了一本书，为了转移话题，故意向他请教一本校释中的冷僻字。

　　既然穆小晚回避提及乾坤鼎，苏雪衣便也不提了，暗暗观察穆小晚，她明知故问地请教几个冷僻字。

　　苏雪衣配合她表演，并唤穆小晚坐于身旁详细解答，提笔将穆小晚抄录的错误，一一圈出、修正。

　　苏雪衣故意地、再没多看穆小晚一眼，扶起衣袖，提笔、蘸墨，静雅下笔，落笔云烟，专注地帮她从头修正注梳......

　　在观文殿内，穆小晚一言不发地研墨。

　　她第一次靠苏雪衣如此近，她被他执笔的手深深吸引，苏雪衣的手，骨节分明、细如葱白，特别是他思考之时，将毛笔悬停于指缝之间；

　　将笔头斜放到砚池边缘，旋转、斜向回抽；

　　抑或是将毛笔放置笔山......全是苏点。

　　她回想起黑暗料理那一次，她被苏雪衣拿着筷子悬空指点的手所吸引，好在无人发现。对于重度手控穆小晚而言，又一次体会到了同样的恍惚摇曳之感......

　　久违的DNA又动了。

　　苏雪衣猛地一抬头，穆小晚的目光也刚刚好提前一秒抽回，转移了盯手的视线。

　　“雪衣殿下的字真好看。”穆小晚忙道。

　　“你我早已是同门师兄妹，总是如此称呼，显得格外生疏。叫我雪衣师兄，如何？”他一脸严肃，并无轻佻意味。

　　穆小晚一脸为难，支支吾吾道，“这样......不太好，毕竟，我见书斋里，大多数同窗都称呼殿下您......”

　　“无妨！随你心意，”他打断她，“倘若什么时候，你觉得是时候改口，你便改口，如何？”

　　穆小晚粲然一笑，点头。

　　“如此甚好。不过，若日后我唤你 ‘小晚师妹’，这、不冒犯吧？”

　　“此话严重了，哪里谈得上冒犯！是小晚的荣幸。”穆小晚又忙点头。

　　穆小晚暗暗吐槽，冒犯？哪敢呐！只要别让她别扭地称呼雪衣师兄，退一步，他想怎么称呼自己，都可。

　　穆小晚自知满脸堆笑，些微不自然，生怕自己过于尴尬，弄巧成拙表现得过于狗腿。

　　苏雪衣瞧她一眼，淡淡一笑，又将桌案角落满满一盘枣花酥，轻轻推到穆小晚面前......

　　观文殿的枣花酥，是穆小晚的最爱，她也并未注意到枣花酥什么时候、被谁放置在桌案上。她想吃，但，她摇摇头，表现出并无口腹之欲。

　　在不熟的人面前，吃最爱吃的东西，是吃不出味道的。

　　苏雪衣习以为常地拿起一块枣花酥，轻轻用指腹将枣花酥送进了口中......指腹到指尖的微微移动，文雅极致！

　　太好看了！

　　指玉纤纤，一个枣花酥被他拿出了风流物不拈贵气！穆小晚害怕自己的灵魂反复死去，她连忙低头翻书、自我忙碌查缺补漏。

　　没想到，此刻，另一个人——烨云迟一个猝不及防地蛇皮走位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