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什么车最长?”这是三十年前,一个叫文文的女孩考过他的一个脑筋急转弯。周建华经常拿过来问周围的人,得到的回答都是“火车最长”。周建华就很得意地说,“错了,堵车最长。”其实在三十年前,周建华对堵车并没有直观的印象,现在自己驾着车,早晚高峰时缓缓游动在车流里,耽误了时间还是次要,谁没有肚胀尿急的时候,那种滋味,就算你能忍受竹签老虎凳,也未必能忍受腹中如雷的闷响,却又不能扔了车,在众目睦睦之下尽情渲泻!
于是,周建华便常常怀念骑着二八大杠的时代,未婚妻辛琴,还有大学期间的那个总是时而消沉、时而又情绪激昂的女友白露,双臂环着自己那年月还不曾堆积着肥膘的腰,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有时女人会伸出手,将几粒嗑好的瓜籽塞进他口中,或是一瓣剥了皮撕去筋蔓的桔子,偶或周建华会调过头来,女人便知趣地将嘴迎上去,周建华一脸坏笑地将嚼出的汁液吐进女人的口中,女人嗔怒撒娇道:“好大的烟味!“又呸呸了几口,在周建华的屁股上掐上一下。
现在,交通工具先进了,车子越换越大,越换越宽,可是妻子的脑袋再也无法依偎在自己的肩头。身体远了,心也无形地拉开了距离,曾经恋人间的窃窃私语再也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抱怨牢骚和毫无缘由的争执。
车流缓慢地游动,数百数千数万个排气管不知疲倦喷吐着一氧化碳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音响里汪峰声嘶力竭的、没有爱情便活不下去的呐喊,吵得他心烦意乱,周建华狠狠地揪下开关,按下车窗,吸一口同样污浊的空气。
天空更向一幅永远洗不净的灰色幕布,所有漂亮的丑陋的、新建的古旧的高楼矮房,全都朦胧起来,然而这样的朦胧不仅毫无诗情画意,更让周建华心烦意乱。他常常思考一个问题:物质丰富了,心灵却为何变得焦躁不安?我们究竟该要怎样的生活,这个世界究竟会走向何方?
在拥堵的城市里开车是件心情很糟的事,但周建华和所有的开车人一样,又有各色各样不愿挤公交塞地铁和骑车的理由。
周建华正在焦躁不安时,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周建华拿起一看,是一个有着一长串数字的奇怪号码,一看归宿地,竟是日本。
“骗子!”周建华在心里骂了一句,便掐了。一两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这个不识时务的号码,周建华又掐了。
今天早上起来,周建华已经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母亲打来的,告诉他父亲买了两万多块钱保健品,不但能治父亲的高血压、糖尿病,还能治她的关节炎和脑血栓。周建华还没起床,困意却没了,这两年,一向精明能干的母亲越来越糊涂了他便说:“妈,你们被人家骗了,下次不能再买了,世界上哪有百病皆治的神药啊?”
母亲却说:“不会的,那个姑娘可热心了,下楼上楼都扶着我和你爸,天天打电话来问寒问暖的,比你妹妹好多了!”
母亲虽然没说业务员比儿子有用,但周建华的脸上还是微微有点冒汗。父母这些年来没少上当受骗,因为他俩每月有四五千元退休金,便被各色保健品公司盯上了,又是免费义诊又是小礼物不断,还能不花钱旅游,各色推销员走马灯似的上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地叫唤,于是保健被子健康枕、磁化水净化器,口服的外用的,抱在怀里抖和站在上面摇的,年迈的父母陆陆续续买了不下十多万。
第二个电话是一个操着甜甜嗓音的女孩打来的,周建华正吃着早饭,女孩问“先生,您要贷款吗?我们三天内放款,不要抵押,最多可货三十万……”周建华呼呼噜噜地喝着稀饭,手机贴在耳朵上,静静地听着。
妻子辛琴听不清对方讲了啥,隐约的女声让她竖起了耳朵,一张松驰的脸孔紧绷着,挑剔地盯着面无表情的丈夫,眼神中隐约充斥着即将捉奸在床的紧张与兴奋。
一两分钟后,周建华终于说:“我现在有一个老婆,两个二奶,三个小三。你说我缺钱吗?如果小姐你缺钱,我送个三五万给你不是不可以,你懂的!”挂了电话,周建华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辛琴原本的猜疑旋即变成了抱怨:“怎么没大没小的,哪有点知识分子的样子,都四十七八的人了,直接挂了不就成了吗?”辛琴说完又板起脸孔道,“周建华,你别以为二奶三奶是开玩笑,实话告诉你,我还真有点相信。”
周建华有着双重的身份,既是华阳房地产咨询公司的老板,也是南江师范学院客串的经济学教授。他的公司不大,十来个人,主要承接一些房地产开发公司楼盘前期的市场评估。这几年楼市一直高烧不退,周建华的公司虽不是赚个盆满钵满,却也红火了一把。
丈夫赚了钱,妻子辛琴便在两年前辞去了工作,做起全职太太。周建华原以为妻子没有了工作中的烦恼,心情会彻底放松下来,没想到妻子失去了原有的生活圈子,脑袋却被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占据,两人的精神差距便越来越大。
周建华正值事业巅峰,长相虽算不上风 流倜傥,却不失学者风范,沉稳中透着自信。不知从何时起,辛琴便对丈夫疑神疑鬼,夫妻间的矛盾和争执也越来越多,周建华甚至两次发现她偷看自己的和机,还有一次正和几个男男女女的客户在KTV唱歌,辛琴中途却闯了进来,这让周建华很没面子,夫妻为此冷战了半个月。
周建华并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学者模样,他成熟理性的面孔有时会呈现出幽默甚至狡黠的一面。不久前他与一个电话诈骗男子的对话,堪称经典。
电话中,骗子说:“喂,你是老周吗,你好啦,还记得我吗?”周建华一听这种舌头伸不直的发音,便知道了大概。骗子继续说,“老周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以前吃下们在一起喝过好几次酒啦!”周建华便顺着说,“哦,你是老张吧?呵呵,这两年你小子跑哪去了,怎么招呼也不打,号码也换了”!骗子立即便道,“是啦,我就是老张啦,好久不见了,你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啦!”
周建华这些年在场面上混,各色的人见了不少,他兴致不错,便想从骗子身上寻点开心: “老张,你小子还记得吗,前年咱们一起去KTV,咱俩一人点了一个小姐,还是你付的账,还记得吗?”
显然,骗子上了当,连连称是。
周建华知道接下来骗子要跟他借钱了,果然,对方说:“老周啊,跟你说个事咧,我车子在高速上擦了人家宝马了,人家不放我车,要让我赔钱啦,你能先汇两万块钱过来吗?我中午就到你那里,取了现金给你啦。”周建话接话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得赔个百八十万呢,就两万啊?你把卡号发过来吧!”又故意压低声音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大明浴场那里的小姐最正点,你要是请客我跟你急哦!”
片刻,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骗子发来了卡号,接着手机响了起来,周建华接通了电话,“老张你别急哦,我刚收到卡号,我这就让公司财务过来。”周建华对老朱做个鬼脸,故意在电话中呼着老朱的名字,然后大声念出卡号,又叮嘱老朱,让他现在就去转账,老朱明白了周建华的意图,也高声地唱起了双簧。
周建华这才又对着电话,言语中充满了同情:“老张,这两年没见了,听说你家里变故不少啊?”骗子眼看两万元就要到手,害怕周建华发现他不是所说的老张,便附和道,“是啊!”周建华说,“听说你老婆被几个流氓给糟蹋啦,哎,现在这社会,还有人做这缺德事,花个一两百块找个小姐就能搞定的事,对了,后来这几个流氓抓到了吗?”
骗子犹豫了一会,终于说:“抓着了抓着了!”
终于有几个员工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建华也笑了,他掐了电话,又将对方拉入了黑名单。这才开始忙起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