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左岸,一座木城拔地而起,黑龙江城已建得初具规模。
萨布素又清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眼里布满了血丝。抗击罗刹的部署工程巨大,萨不素日以继夜地忙着建设城池、驿站、开辟粮道等事务,片刻也不敢耽搁。
康熙知道剿灭罗刹非一日之功,命驻守关外的三将军通力合作,实地勘察道路远近、河水深浅、打造船只、征召夫役、疏浚河道、筑立粮仓、配置防兵等,从盛京到黑龙江之间,建立起长达五千里的水陆运输线路。又在乌喇至墨尔根、黑龙江城之间新设了二十几处驿站,以供往来物资与军情递送。
萨布素得悉怀仁大败罗刹战果累累,乐不可支。他传令将依万等人羁押,一面奏报朝廷。
见了恩公,怀仁纳头便拜,萨布素笑对怀仁说道:“好小子,没想到你兜了一圈,到底是回来帮我了!”
怀仁不觉脸上一热,道:“将军,不瞒您说,我其实…”
“你别说了!你小子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和你那帮朋友是干啥的我比谁都清楚。要我说,只要能干罗刹,就是好样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会如此拘泥?”
萨布素深知他志不在此,不然他怎会投身山林,放弃了在安珠湖那里的大好前程?于是又补道:“我不是非要你为朝廷效力,也不想跟你说那些什么巢啊,卵啊,天下啦,匹夫之类的大道理。我就问你,你这次为啥不惜调动那么多绿林草莽跟罗刹干仗!”
怀仁不敢隐瞒将军,只能如实以告。
萨布素说道:“这就是了!就连山匪都受罗刹欺,更何况是那些黎民百姓?说句本不该讲的话,不灭罗刹,你们那些放山人能安生?我听说了,商秋野那个叛徒,他就龟缩在雅克萨城里,你指望他自己跑出来给你抓?要我看,这就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你既有这能力,何不去轰轰烈烈地大干一番,也不枉你年少时一厢夙愿。”
怀仁被打动了,父亲的话又在他脑里回响。成人后经历的种种,使儿时的志向渐渐付诸脑后,哪想多年以后再经提起,依然热血澎湃。
萨布素带他来到江岸大堤,说道:“朝廷在此建城,就是为了扼守黑龙江咽喉要冲,以图永绝后患。”他又遥指对岸一片广袤之地说道:“虽清剿罗刹指日可待,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那些土人,家园饱受践踏,他们还身处罗刹的魔爪下,艰难求生。这就是你愿看到的吗?”
怀仁深受触动:“将军不用说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萨布素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最担心的是,长此下去,土人迫于罗刹的淫威,会有动摇。我要让你去跟他们晓明利害,让他们知道,大清的大军迟早能彻底灭了罗刹,令他们重拾信心和勇气。”
将军之言发自肺腑,怀仁也深知,土人虽对罗刹恨之入骨,但清军当年的残暴征服也历历在目,虽然他们后来在强力的统治下臣服,但还是心怀余悸。将军有此担心,不无道理。
“我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仁儿聪明!在朝廷没攻打雅克萨之前,对罗刹也不可放任之!只要让土人联合起来,不受他们盘剥,也不与他们交易,这样就切断了雅克萨与周边外界的联系,雅克萨就会成为一座死城,将不攻自破!”
怀仁道:“将军真是深谋远虑!可是,土人多年受惯了罗刹的欺压,现让他们反抗,不等同引火烧身?那里的情形我已见到,他们虽有心抗敌,但人丁稀落,难拧成一股,我担心他们的反抗会招来更疯狂的报复和镇压,到时难免再遭生灵涂炭,惨剧再次重演…”
萨布素遥望对岸沉默良久,心里想来惭愧。此是大清连年征兵所致结果,多年以来,土著中大多青壮男子都应召纳入了“衣扯满洲”,奔赴前线为大清卖命,生还者无几。他们充实了清军的力量,为大清立下了赫赫战功,却导致自己的族胞人丁不足,家园还要饱受侵扰,备受欺凌…
萨布素张开大手按于怀仁肩膀,说道:“这就是非你不可的原因!现在,呼荣在江上游的安抚已卓有成效,索伦人群起反抗,正和罗刹打的轰轰烈烈。咱下游三江交界一带幅员辽阔,更不容忽视,这儿的黑斤、费雅喀、呼儿喀诸部,无不与罗刹有着血海深仇,他们现在欠的就是一把火候。
你刚刚大败罗刹,这无疑给了他们最大的鼓舞,土人们最崇拜英雄,由你前去替我安抚这些部落最合适不过。不过,罗刹凶残,此行的确有凶险,仁儿,你愿意吗?”
“将军吩咐,我义不容辞!”
萨布素道:“好样的!我果然没看错人。你也看到了,咱这江城建设日趋完备,朝廷的大军即将开抵雅克萨城下,只要你帮他们撑过这一时,我定还他们一片青山绿水,朗朗乾坤!仁儿,你此行任重而道远…”
晚上,萨布素设宴为怀仁庆功壮行,呼荣作陪,又一人掀帘而入。
“昭令!”怀仁大喜过望。
昭令现在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萨布素一到黑龙江,就把他招来做了幕僚,献言献策。
提起儿时的过往,各有莫名的心酸陇上心头,说到已故恩师,昭令不觉潸然泪下,他说道:“眼下罗刹一日不除,关外民众一日不得安生,将军此举,不仅功在当代,更利在千秋,我何不趁还未老,追随将军建一番功业,也算不枉恩师的一番教化…”
当怀仁一行再度来到古法坛村,天已上冬,冰河上覆盖着一层清雪,远望去,白皑皑的一片。
嘎山达和扎娜古勒见到怀仁又率众归来,喜出望外。罗刹的战船在三姓江湾被全歼之事,像风一样,早已传遍了各个村寨。嘎山达与族人们夸口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相马无数,看人更从来未走过眼!我早就说过,这年轻人不一般。”
村里的年轻力壮的小伙,都聚到老酋长家中。妇女们都把家里的好吃的端了过来,大家都争相目睹这个大破罗刹,生擒依万的好汉。
扎娜古勒喜悦之余,却难掩一丝愁容,怀仁见她有话要说,忙问究竟。
扎娜说道:“罗刹商船被抢后,十分恼怒,他们知道你曾住过我们村子,便把气撒在了我们身上!现在他们又派来一新的中尉,比以往更变本加厉。现在入冬了,他们强令我们,要缴比往年多一倍的貂皮,他说,如果不应他们,就派兵来荡平我们村子!
酋长责备女儿道:“这开心的时候,说这不开心的事干啥,要怪,就怪我们没有本事,打不过他们。”
怀仁说道:“不瞒诸位,将军现在知道你们的难处,因而派我前来。将军此时正在瑷辉建城,就是为了将来彻底根除后患。现在,将军的战略是…”怀仁一阵慷慨陈词,村民听的热血沸腾。
“真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我们这些年吃够了罗刹的苦头!”
一场大雪过后,大地和山林全披上了厚厚的银装。这是貂鼠出没的时节,怀仁跟着村民,进山捕猎貂鼠。他身上裹着厚厚的鹿皮袄,头顶着猞猁皮帽,两腮红彤彤一片,混杂在村民之间,与土人无异。
一群猎犬在树下狂吠着,一只黑色貂鼠受惊从树上窜了下来,向远处逃窜。几条猎犬疯狂地追逐,不一会儿,一条猎犬回来,嘴上含着貂鼠,交予主人,摇尾等待着奖赏。它们都是几经训练,知道貂皮珍贵,从不伤及皮毛。
一晃怀仁在村里呆了已有月余,这里的土人,生性善良淳朴,重情守信。他们不论男女,个个都是捕猎能手。怀仁白天随他们一块儿狩猎,晚上,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扎娜总是乐于伴在怀仁身旁。
没多久,扎娜古勒便又让怀仁开了一回眼界。一次狩猎中,扎娜射伤了一只麋鹿,两人沿着血迹一路追赶,直追到山林深处,待发现伤鹿,它已然气绝。此时天色已晚,怀仁把死鹿搭在肩上,准备回返。森林茂密,漆黑的夜晚更不辩方向,扎娜向着天空的北斗合掌默祷,满是虔诚。
事毕,扎娜又向左前方一指,说:“天上的每颗星都住着一个神灵,它为我们指引方向。我爹说,不只天上,大地万物都有神灵,有山神为我们送来野兽,有河神为我们赶来成群的鱼儿,还有树神为我们遮风挡雨,供我们燃火、造屋…我们感谢神灵,是提醒自己不忘这天地的恩赐…
怀仁听的入神,土人信仰纯真,对山河大地都充满敬畏之心,若是没有战火纷扰,那该是多好的一副图景!他正想着,忽听前方林里有簌簌响动。林里两个魅影晃动,眼里射着绿油油的幽光。
“是野狼。”扎娜古勒的眸子亮了起来,竟无一丝惶恐。怀仁知道,狼从不单独出现,这附近必有狼群,这两只狼只是前来探路的前哨。
果然,它们发出一声凄厉地嚎叫,不一会,四周的林中,又有数条狼影向这边聚拢,呈合围之势。
“这群狼足有十多只。”扎娜又平静地说道。
怀仁虽经历大小阵仗,但在这深山老林面对群狼,还是心生恐惧。“和它们拼了!”怀仁小声说着,暗暗抽出了家伙。
“别慌,快收了家伙。”扎娜古勒沉着地说着,她从靴中抽出匕首,在鹿颈处划开了一条口子,让鲜血滴淌,再让怀仁把鹿置在地上,她仰头发出“嗷呜,嗷呜…”的嚎叫,活像一头母狼。
而后又对怀仁说:“别说话,跟着我走,更不要回头看。”她牵着怀仁的手迎着群狼走去,怀仁心惊胆寒。
前方的黑影,纷纷向两旁避让,专为他们闪开一条通路。怀仁看呆了,他不敢吭声,紧随着扎娜,他竖着耳朵,警惕地关注着群狼的举动。
两人牵手走出了老远,恐怖气息渐已消散,怀仁的心方能放下大半。身后传来一声长嚎,扎娜这才撒开怀仁,说道:“好了,桑巴在谢我们呢!”怀仁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额角渗出了豆大汗珠,却不敢擦拭,生怕遭扎娜嘲笑。
“你能听懂狼语?”怀仁惊奇地问。
扎娜说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们可是好朋友!狼看似凶残,其实比起人来要好得多。它们猎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吃饱了,就不再猎牲了,从不像人那样贪得无厌。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要去争啊,夺啊,为了那几块银色的石头就不惜去杀人?人一辈子就能吃那点东西,住巴掌大点地方,就算是抢得了金山银山,几辈子都用不尽,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留给别人,你说这又是何苦?”
怀仁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她,现虽丢了猎物,倒似觉得有更大的收获。星光渐渐退去,上空一片阴霾,夜风吹来,林间骤然寒冷,一片漆黑。扎娜说:“看来山神有意留我们一晚,等天明再回去。”
两人拾了些干柴,燃火取暖,等待着黎明到来。他俩坐在火堆旁,全无倦意,扎娜便聊起了自己的故事。
几十年前的惨案过后,村子已是一片焦土,扎娜她爹和幸存的那些人,漂泊到了现在这部落安扎下来,开始重建家园,爹爹又找了一个这里的姑娘,生下了她。谁知母亲产下她就死了,此后她就与爹爹相依为命。后来,爹爹因为坦荡正直,便被村民推举为酋长,打小,爹爹都拿她当男孩子养着,生怕她哪天被罗刹掠走,因而造就了她男儿般的性情。
去年,爹爹把她许配给了邻村的小伙儿。将要成亲之时,小伙子又上山里捕貂,想多换点钱迎娶她进门,哪知他被一伙罗刹强盗给盯上了。罗刹们抢他捕获的貂皮,小伙子不肯,便被他们活生生给打死。
怀仁叹道:“这一家怎么也是如此苦命,世上苦人何其多!”
扎娜古勒说道:“我告诉你个秘密,爹爹不让我和你说。他说…你就是天神派来的,那骑着白马,拯救我们的英雄!”
就着朦胧的月色,怀仁看到,扎娜古勒那对儿乌黑闪亮的眸子里,竟噙着泪花。
“怎么可能,我可愧不敢当!”怀仁讷讷地说道。
“爹爹从来不会看错人的!他还说…”扎娜欲言又止,脸上泛起红霞。
扎娜的话,令怀仁有些难以置信,内心悄然起了变化。自己与这群土族非亲非故,只因种种机缘才短暂地交织。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把自己看成亲人和救星。他心中热血沸腾,一种责任和使命感油然生起。
他们虽然未经开化,却保持了天性里的淳真善良,他们诚实守信,嫉恶如仇,爱恨敢当,令怀仁由衷地钦佩和欣赏,看来这一切本是注定的缘分,现在的他已不再是为了将军而战,在不觉中已与他们融成一体,甘愿与之并肩奋战,誓死保卫他们的家园。
望着扎娜火热的目光,怀仁想,若没有强盗的侵扰,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此生终老,那将是多么快活!可是他和扎娜都知道,这只是他们一厢的奢望,难挨的时刻又要到了。
罗刹来收貂皮的日子愈来临近,可众人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冬,才凑上了一半多,嘎山达召集来各村族长,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有人说“这次咱要是给不上,可就遭了殃了。那几次因为没满足要求,强拉了好几个人去雅克萨城当壮丁,又抢去了好几个女人,不知道他们又会使什么手段。”
“这帮罗刹得寸进尺,本来就盘剥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现在,他们又一次要这么多,实在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这帮畜生,霍霍了咱们多少女人,还说看上了谁是她家的福分,就这样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这种日子咱过够了!”
老人熬杰,是当年屠杀惨案的幸存者,对罗刹的残暴仍记忆犹新,他说道:“哎,谁愿意受这窝囊气,可咱实在干不过他们啊!那些罗刹根本就不是人,我曾亲眼看到,他们连人都敢吃,还有啥做不出来的?”
族长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嘎山达还是闷声吧嗒着烟袋,一言不吭,一直在瞧着外面的白马。
村民们说的都有道理,这群罗刹不仅索要貂皮,现在知道棒槌值钱,又开始加收参税。他们每来这里,得好酒好肉地伺候不说,更要命的,他们要相中哪家的女人,当晚就把男主赶出去,家主敢怒不敢言。他们酒足饭饱,行完淫乐,便开了恩似的免了这家貂税,而后再去别家挨户收刮。现在罗刹一来,家里的女人都躲到山里或是别的村落。
嘎山达磕了磕烟灰,把目光投向怀仁,怀仁求之不得,他清了清嗓,正要借机发表阔论,哪知嘎山达开口道:“都说你是神射手,你能否骑马比划两箭让俺们开开眼?”
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酋长还有这兴致,众人私底下一阵议论。怀仁心知这是在考验自己。
“请酋长划出道道来。”怀仁信心满满地说道。
嘎山达把领着众人到了屋外,顺手捧了一摞木碗,再用烟袋向远处一指:“你骑马到那棵树下,往回跑,然后我抛,你射!”
杨树足有百步开外。怀仁翻身跃马,驰到树下,持弯弓在手,双腿狠夹马腹,“驾!”白马一声嘶鸣,发足奔来。
嘎山达接连将一只只木碗快速抛出,或向天上,或飞向侧方,都被怀仁一一击落。最后一只木碗,嘎山达却向怀仁迎面掷去,他早年打猎时,练就一手掷石子的好本领,常靠一只手,就能击碎貂的头颅,这一掷力道十分强劲。
怀仁猝不及防,箭已扣在弦,唯恐伤了嘎山达,不敢直射,发出后呼啸着擦着嘎山达身侧而过,怀仁却差点被抛来的碗打个正着,人群迸发出一阵惊呼,又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嘎山达却是异常失落:“你射术果然了得,可我要的是勇气。实在可惜了,只怪俺黑斤没这个福分!”
怀仁十分失落懊恼。扎娜跑了过来,与嘎山达一阵低语,嘎山达犹豫良久,才狠狠点了点头。众人不解之际,扎娜取来一颗山核桃顶在脑上,面向怀仁目光殷切,眼睛似在说:“往这儿射!”
人们皆呼不可,扎娜可是金枝玉叶,酋长的眼珠子,万一有个闪失那还得了?老熬杰嚷道:“嘎山达你老糊涂啦?竟拿女儿开玩笑,骑白马的可不一定都是救星,还有那…”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嘎山达语气坚决。
可面对如此考验,怀仁仍是犹豫再三,他更深恐伤了扎娜。见他踌躇不前,嘎山达喝道:“要是不敢就算了!”
怀仁心知,老酋长这是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来赌全族人的希望。连日来,从将军到土民,怀仁一直被这种期待和信任所包裹,令他热血沸腾,他再不说话,默默踱马回到树下,满脑在想:“扎娜性命攸关,不容有半点闪失!”
天公真是作美,本来沉寂的大地又刮起了一阵细风,怀仁心里暗暗叫苦:“天公啊,为何总是要如此考验?”
嘎山达的心又揪到一处,黑斤人向来重诺,话已出口,怎好收回?他心里不住地祷告着:“神灵啊,告诉我,我没有看错,他就是咱那救世的英雄!”
怀仁和扎娜相隔几十丈遥,两人无视旁人,互相对视着,怀仁看到扎娜目光坚定,满怀柔情。
“驾!”连翩奔起来像一阵旋风。怀仁心追目标,箭随心走,长翎划破风沙直奔扎娜。
待嘎山达睁开眼睛,扎娜秀发飘逸,山核桃已飞出老远,直钉在她身后的土墙上。
人群瞬间炸开,蜂拥冲了去,把怀仁拽下马连连抛起,齐声高呼:“箭神!箭神!”
老嘎山达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扎娜热泪盈眶,摇着爹爹的臂膀叫道:“爹,您快看啊!您说的没错,那马就是那白马,那人就是那人!”
“好啦!都回屋里说吧!”嘎山达心中答案已明了。大家听到酋长召唤,又向这边涌来,怀仁被重重地跌到地上。
大家又聚回一起,不像先前那般垂头丧气。嘎山达让怀仁说话,怀仁见时机已成熟,抖了抖精神道:“既然老酋长瞧的起我,我话也不掖着了,要我说,罗刹贪得无厌,就算这次真能给上他们,下次也会要的更多,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跟他们干了!”
大家群起响应,初时心有顾忌的人也放下忧虑,随着这声浪,振臂高呼。
“咔吧!”一声响,嘎山达把烟枪撅成两截。“就这么定了!这样的日子,咱他妈实在过够了!咱黑斤人不怕狼虫虎豹,不畏严寒艰险,而面对罗刹,从前的血性都跑到哪儿去了!…”
没过几天,四五个罗刹又带个翻译官如约前来,领头的是一新任的中尉,这次,他们指定去东村的一户村民家去吃酒,中尉不知在哪儿听说那家的媳妇长的挺顺眼。
几碗酒下肚,罗刹们的话匣子打开了,叽里哇啦地说个不停。虽那家人始终没给什么好脸色,罗刹也未觉出异样。怀仁知道土人性直,索性就支开家主,亲自过来陪罗刹吃酒。
翻译觉着怀仁眼生,怀仁推说是家主的远房亲戚,与他们周旋着。
见这家的女主迟迟没有上桌,中尉有些恼怒,通过翻译问道:“这家的女主人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到,快让她过来陪酒!”
怀仁推说女主串门马上就回,罗刹们再度吵嚷着要酒喝,怀仁耐心地陪着,见他们已喝的七扭八歪,推说去叫女主,便出了屋。外面埋伏的十来个个健壮男子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怀仁招呼,马上呼呼啦啦地冲进来。罗刹们见状不好,再要找火枪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家很快就将这几个醉醺醺的罗刹兵制服,又七手八脚把他们扒了个精光,牵到村口的树上绑定,村里男女老少都赶来看热闹。
小风一吹,中尉有些酒醒,他们看到有几个稍有年长的土家妇女,都盯着自己的胯下指指点点,有的还指着那边栓着的驴子,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的物件。又有孩子们捡起地上的石块和雪球不断向他们打来。
罗刹们已经顾不得羞耻,他们被冻得上下牙直打架。若不是喝了不少酒,恐怕早就冻僵了。
酋长嘎山达提刀缓步走来,中尉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嘎山达听不懂他的话,指鼻骂道:“你们这帮畜生,残害了我们多少族人!今天还敢来这里撒野,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受你们的气了!”
“骟了他们!骟了他们!”人群中有妇女哭喊道。
“好!”酋长大喝了一声,随着他手起刀落,几个罗刹兵先后变成了太监,他们连惊带吓,连痛带冻,声声惨叫过后,都昏死过去。
酋长又到了翻译跟前。翻译紧闭着双眼,下面早湿了大片。酋长说道:“看在你同族的份上,我饶了你!你把这几个废物给带回去吧,再给你的主子捎个信,就说以后,罗刹人不许进我们村子,否则,来一个,我骟一个!”
一个个罗刹像狍肉绊子一样被人放了下来。伤口又被烀上了止血的炉灰和草药,都已奄奄一息,眼见着难活。翻译在众人的嘲笑中,穿上了衣裤,将几条活尸堆上了本是用来拉貂的骡车,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嘎山达心情却有些沉重。他召集村民道:“这下子,咱是彻底跟罗刹结了仇了!”
扎娜古勒说道: “那又怎样!既没了退路,就别前怕狼后怕虎的。罗刹要是敢来,咱就跟他们大干一场,就算死,也要死个痛快,总比这窝窝囊囊地活着强!”
面对生死攸关,熬杰又是忧心忡忡:“昨夜我占了一卦,神灵传话说,这股罗刹比从前更加凶残,不如咱们退居到山里避一避,等消停了再出来也不迟。”
一壮年不忿道:“都什么时候了,竟说这丧气话!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听说江上游的索伦人正与罗刹干的起劲儿,咱黑斤人也不是熊包!”
嘎山达说道:“话是这么个理儿,可你们都知道,罗刹可不是好对付的,他们火器精良,训练有素,从前咱在这上吃过多少大亏。既要干,就要打有准备之仗。”他又问怀仁:“你有什么想法?”
怀仁说道:“罗刹也不是三头六臂,他有鸟枪,咱有弓箭,他有弯刀,咱手中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就看谁能抢占先机,发挥出优势。这一切要讲章法,咱现在劣势是在明处,不知道他们何时攻来,因而要做一番周密部署,否则将是一团散沙,终将被罗刹各个击破。”
见有村民质疑,扎娜古勒说道:“我知道咱们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可打仗不比狩猎,这方面,我们远不及罗刹。怀仁既然能从罗刹手里夺回人参,又制服了凶悍的依万,说明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勇士,我们除了相信他,没别的选择。”
嘎山达力排众议道:“扎娜说的在理,从现在始,全族人都要听从他的指挥,包括我在内!你们谁要是反对,就是跟我过不去。”
当晚,村里升起了一团篝火,族人手拉着手,绕着火堆尽情地旋而作舞,扎娜古勒大方地拉起怀仁的手,高声地唱着,怀仁被深深地感染,他沉浸在这久违的欢愉里,随人群舞动着,只见烈焰若隐若现,如烛影般跳动,怀仁双眼渐渐迷离。
大家在篝火前载歌载舞,开怀畅饮,彻夜不眠。嘎山达让大家今晚尽情狂欢,过了今夜,就要时刻进入备战,虽然不知道今后迎来的将会是什么,但今天,要把多年来积压的苦闷和欢畅一股脑地倾吐出来。
扎娜古勒一刻也不离怀仁左右,她今夜热情洋溢,活力四射,尽情地狂舞着。怀仁不觉喝得大醉,两人相互搀扶着,进到了扎娜古勒的帐房…
一早醒来,怀仁见到扎娜古勒裸身匍匐在自己的胸前,周遭一片狼籍。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怀仁已经记不太清,只是隐隐忆起,那是一场生平从未有过的战斗,对手对他不停的撕咬啃噬,象头发狂的母兽。他数次拼杀,才攻破了敌人的壁垒。他想直捣黄龙,却又被对手死死地缠住,他想奋力挣脱,却又挣脱不开,只能踏着敌人的鲜血,奋力搏杀,直到一腔热血喷薄而出。难倒这是死了?如果死的感觉是这样的畅快淋漓,那情愿多死几回。就这样,双方一直缠斗着,撕咬着,直到都精疲力尽,倒地不起…
扎娜古勒也睁开了眼睛,见怀仁在看她,脸上竟泛起了红晕,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她吻了下怀仁的额头,轻声道:“感谢你让我成了真正的女人。”
一切是那样的原始,那样的热烈。是那么突然,又那么自然。怀仁已经愈发深感,自己全身心融进了这一方水土中。
女儿的变化,自然瞒不过酋长的眼睛。嘎山达拍着怀仁的肩膀,高兴地说:“从今往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等剿灭了罗刹鬼,我就给你们成亲。”
扎娜娇羞地嗔着爹爹,兀自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