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下班,周建华便早早离开了办公室,他要去会一个女人。
上午,周建华在挂断了三次那个日本来电后,当手机第四次响起来时,他终于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
“空妮七哇!”电话中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用日语向他问候,虽然音色有点沙哑,但皆是平声的四个音节,温柔得让周建华舒坦得有点不自在。
周建华正纳闷时,电话中的女人说起了中文:“你是建华吗?”熟悉的声音,暧昧的称呼,但周建华却实在想不起对方的身份,便有了些许的尴尬。他还算是有修养的男人,恶搞一下骗子,那是他不温不火的性格中,偶然闪现出的火花。
周建华便温和地询问对方的身份。电话中的女人有些嗔怪,也许觉是她得对方仍然猜不出自己的名字,受伤的会是自己,便报上了姓名:“我是菊池白露。”随即又补充道,“我是白露!”
五星级的皇冠酒店大堂内富丽堂皇人来人往,浅蓝制服的服 务 小 姐落落大方,脸上挂着温和亲切的笑容,她领着周建华来到了休息区时,一个穿着得体、不失时尚的中年女人站起身来,先是对他鞠了个躬,然后将他让到身边宽大的沙发上。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涌出了复杂的笑容。稍稍沉默了一会,还是周建华先开了口:“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哪像四十七岁的女人?最多三十七!”
女人温和地打量着周建华,许多才道:“你也越活越潇洒了,有学识有风度,不论在中国,还是日本,你这样的男人都是极品!”
两人都笑了,气氛逐渐轻松下来。
“你啥时到日本了,还嫁给日本男人?”看得出,两人很快便找到了熟悉的感觉,问出的话题也随意起来。
菊池白露道:“十五年了,我的个性你懂的,我不喜欢这里乱烘烘的生活状态。我是打听了好几个老同学,才打听到你的电话,听说你现在是教授了,有个温柔漂亮的妻子,还有个漂亮的女儿吧?”菊池白露的脸上虽然挂着灿烂的笑容,但周建华看得出,她的笑容背后,似乎还有种另外的东西,是真诚的祝福加上稍许的妒嫉。
提到自己的妻子,周建华便有些尴尬。 “教授”两个字也让他有些刺耳,但他知道对方并无恶意,因为在日本,教授是最让人尊重的一个职业,而不像国内,近年来变成了一个恶毒的称呼。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周建华和白露是大学同学,往深处说,是恋人,是彼此把第一次都给了对方的那种恋人,他们有过爱、有过恨,也有过共同激 情燃烧的岁月。
然而大四上学期,白露忽然退了学,嫁给了校园内那家咖啡店的小老板。周建华失落忿闷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系。几年后,他听同学说,白露生了个女儿,后来又听说她和咖啡店的老板离了婚,再后来,周建华又听说她只身南下去深圳闯荡。
混得好还是混得差,再婚了吗?开始周建华还有了解的兴趣,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再熟悉的人,哪怕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也会渐渐淡了,或许会在某个寂寞的夜晚,或在某个失意的酒后,酸楚才会涌上心头,才会落下几滴思念的泪水。
何况,白露带给她的,是一个身体欢娱远远多于心灵共鸣的女人。日子久了,周建华再也没有打听她消息的欲 望。
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她快要彻底遗忘她的时间,她摇身一变,变成一个气质优雅的,张口闭口就是“空妮七哇”、“素以妈森”,而且有着一个日本名字的中年女人。
在一个偏僻街巷的低档小酒馆内,周建华领着菊池白露在邻窗的桌边坐了下来,穿着得体的周建华和气质高雅的白露显然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打扮粗陋的服务员扭着有肥硕的臀部,在漆黑的灶间和墙壁斑驳的厅堂里穿来跑去,口中永远重复着时下正流行的《小苹果》中的两名歌词,粗黑的拇指扣在菜汤里,被老板娘骂过之后,大拇指依然沾上了汤汁。几个穿着邋遢的民工大声地嚷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方言,呛人的白酒被他们粗厚的嘴唇咂出叽叽的声响,像被踩死的老鼠发出的最后哀鸣。
到这样的小酒馆里吃饭,是白露提议的,周建华明白她的用意,她和他有着共同的记忆碎片。校门东侧那条地摊街尽头的小酒馆内,永远散发着令他和白露快速分泌唾液的洋葱炒猪肝的香气。终于有一天,周建华兜里揣着父亲刚寄来的三十元生活费,带着白露怯生生地坐在小酒馆最靠里的方桌旁。那顿饭吃掉了他半个月的生活费,一盘鸡蛋西红、一盘青椒肉丝,当然还有这盘洋葱炒猪肝。一人一瓶啤酒下肚,其实都没醉,但酒精刺激出的红晕,成功地遮掩了他们的羞涩,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他们手忙脚乱,有了第一次。
这顿饭,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一盘洋葱炒猪肝,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感觉。
“记得你当年说过,要能每天都能到这样的小酒馆过次瘾,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 菊池白露掩着口,双眼含笑盯着周建华,“现在每天都来吗?”
两人就都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好几年,世界变了,人也沧桑了。
吃罢 饭,他们都预感到接下来将发生些什么!和白露的过往,周建华记忆最深的,是他们无休无止的性 爱。理想的沉 沦,他们不相信爱情的永恒,只相信肉体的欢娱才最真实。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有时在操场旁的树林里,有时在校外的水库旁,逢到节假日和休息天,宿舍没人的时候,便在他的床上,一次接一次地折腾。折腾完了又会像两个疯子,时而笑时而又哭。
周建华忘不了这些个周日的午后,两人在尽情欢娱后,带着浓浓的惆怅,他们什么话也不再说。周建华望着垂在眼前的双乳,眼睛便逐渐迷朦起来,白露心思重重地望着窗外渐渐黯淡的日头,喧嚣声也仿佛远去。
朦胧之中,周建华有时也会想起文文,想起那个天空清澈如水的月夜,想起文文掀起胸衣时,月光照亮的那双洁白如瓷的乳房和双乳下那道迷人的阴影。文文的,一定比这更美吧!想着想着,周建华的心便之揪紧了,还挂着些许泪花的双眼渐渐地迷矇起来。
皇冠酒店的豪华客房内,周建华和白露都坐在单人沙发上,刚刚寻回来的感觉,又悄然不见了。他们都无聊地坐着,各自玩着自己的手机,有时也相互一笑,聊上几句,但话题却越聊越少,这让两人都有些尴尬。
两个小时前,当他们进入房间,周建华便试探着搂过白露的肩,这种搂抱有点暧昧,如果你心无杂念,它就是一种礼节,如果心有灵犀,它便是前奏。
菊池白露的身体有点儿僵硬,稍稍迟疑,便顺从地靠向了他。有着自闭功能的房门,在身后发出清脆的声响后关上了,还没有插卡取电的房间内一下子暗下来,密闭的空间内,黑暗掩饰了他们饥 渴和尴尬的表情,两人再也没有了伪装。
周建华挽着白露的腰走向窗边,夜晚的南江灯火璀璨,38层楼的高度看下去,喧嚣的城市如同关闭了声音的电视屏幕,悄无声息地变幻着光彩,于是两人的喘息声便渐渐清晰起来。白露仰着脸,黯淡的光线中,原本还算细腻的脸柔和光洁,微微上翘的嘴角和略显紧张的眼神中,透出一丝鼓励。
周建华稍稍用点力,两个温热的身体便贴在了一起,似乎是一瞬间,二十多年前的感觉奇迹般在身体内复活了,周建华便捧过白露的脸,轻轻地吻上去,身体也渐渐燥热起来……
然而此时,周建华的手机却不识时宜响了起来,他本想熬过这段烦人的铃声,然而铃声像是故意和他捣乱的野猫,仍然不知疲惫地响着。周建华终于松开白露拿出手机,炫目的屏幕让周建华眯起了眼睛,妻子的名字在白光里闪动着。
周建华便尴尬起来,拿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一定是你的夫人吧,接吧!”白露温和的话语难掩她的失落,她走进了卫生间,轻轻掩上门。
“老周,你忙哈呢,闺女要和你说话。”手机中便传来女儿凡凡的笑声,“爸,其实是妈妈找你,她说你一定跟哪个阿姨在吃饭,是吗?”凡凡说完吃吃地笑起来,便听见电话中辛琴在骂着闺女。
周建华有点生气,辛琴怎么能跟女儿说这样的话?便对女儿说:“别闹了凡凡,爸正跟人家谈事情呢!”周建华匆匆问了女儿最近的学习,便挂了电话。当他长长地嘘口气后,却发现,刚刚还如奔驰的列车轰隆隆作响的身体,奇迹般平静下来。
“建华,我也没想到,我们在一起还能找回当年的感觉。”见周建华有点茫然,白露又说,“你的妻子一定也很爱你!你可不能对不起她哦!”
周建华一时猜不透她言语中的含义,白露没有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她走到门边,轻轻按下开关,室内一下子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