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从张诚老家回来以后,王正梁又去网吧混点了。
独自一人。
他没老婆没孩子父母也过世得早,朋友算不上少但大多都不喜欢上网,剩余喜欢上网的也都趁着小长假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唯一能在小长假里跟他玩的很嗨的人,就只有同样喜欢上网和讨厌出门游玩的张诚了。
而这天,无论他怎么说张诚都不愿意出来。
没办法,他只能认为张诚是因为老家的事情非常难过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可这种事情想要缓解的话,明明和朋友待在一起会更有效率吧。
王正梁困惑地挠挠脑袋。
虽然早早到达网吧拿到配置很好的电脑机位,但无奈人到中年反应操作什么的都不能和年轻人相提并论,没有张诚的情况下他只能不断品尝着失败的滋味,一盘游戏里屏幕变灰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不过每次屏幕灰掉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
他在刷朋友圈。
“哇这瀑布真是绝了!这家伙这么拍也不怕掉下去啊。”
“点个赞,这大海太美了。”
“啧啧,成都的火锅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用看的都快把我看爽了,啥时候也来这边开一家就好了。”
“喔!老唐那家伙又买新车了,牛皮啊。”
小长假的朋友圈特别有意思,刷新得也很快。
王正梁虽然自己不喜欢出去玩,但蛮喜欢欣赏。
也因如此,又一次的屏幕灰掉后他突然在一众美好愉悦的风景下看到一条格格不入的消息。
「求助朋友圈各位大神,有没有研究风水或是灵异学的?速度私聊!」——来自一名叫做袁帅的高中同学。
王正梁微微皱眉,他记得袁帅现在好像在做程序开发的工作,便私聊消息过去——「袁哥节日快乐啊,怎么你最近遇到灵异事件了?」
本以为袁帅会很快回复的王正梁时不时就看下手机。
对游戏的分心导致他做出一个操作上的低级失误,所在的红方基地直接被对面一波碾平。
然后迎接他的便是队友在结算室里的一顿乱骂,各种难听的话都有。不过他毫不在意,神情平静点击退出。
约莫五分钟后,袁帅终于回复。
王正梁没有再开始游戏,而是专心同他谈论起那条朋友圈状态的事情——并不复杂,袁帅也是帮一个朋友问的。
那名朋友是工地老板,近期承接了一个紧急拆迁的项目。
结果那栋要拆迁的房子突然出现灵异事件,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工人们接近,那房子就会迸射出强光将人灼伤,哪怕戴上护具也无法抵挡。
此事被工地老板得知后,老板很快断定是灵异事件。
搞土地工程的这种怪事也不是第一次见到。
正因如此,起初老板没怎么在意,想找人直接用工具从外围将房子摧垮就行,后来不仅仅是人,那些吊车也都抵挡不住强光的灼烧纷纷报废。
老板这下才真正觉得不妙,请来一直跟他有合作的风水师帮忙查探房子的情况,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无奈之下老板才将自己的人脉号召起来帮忙,但又吩咐此事不能张扬,否则这趟活可能要黄。
袁帅说到这,字里行间还是觉得他这位朋友所说都是无稽之谈根本没人会当真,但帮忙转发一下也无所谓,恰好就被王正梁看见了。
「袁哥,你那位朋友有没有说房子具体是在哪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其妙出现强光的?」
王正梁眉头紧锁,手指飞快敲打键盘。
他似乎对这件事有别的想法。
「好像叫啥永丰村,至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是把一位老人家给吓住院后,那房子当晚就出状况了。」
「住院?为什么?强拆?!」
「也许是强拆吧。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看你问这么多,难道真相信所谓的什么灵异事件啊?」
「那也没有。」
「没有吗?那你干嘛这么感兴趣。」
「就是觉得好奇而已哈哈哈。好了不说这个,改天出来吃个饭,我请你啊。」
「可以啊,就吃咱们高中旁边的那家牛肉粉。」
「没问题,等有空我联系你啊。」
「嗯,那先这样啊。」
王正梁退出与袁帅的聊天窗口,一脸凝重。
事件所指十有八九是张诚的那栋老房子。
没想到外婆居然被吓住院了。
一定是强拆,否则没有理由。
如果真是这样,也难怪张诚会去报复。
王正梁握紧拳头紧咬牙关。
是那群混蛋活该。
是他们活该,张诚没有做错。
他不断在内心重复着这句话,脑海里也不断出现张诚愤怒地对那群施暴者还以颜色的画面。
他不能阻止张诚,这是正义的制裁。
时间流转,网吧里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王正梁低着头,额上一滴又一滴的汗液顺着脸庞滑落。
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电脑屏幕倒映出来模糊的自己。
那双模糊的眼里,盈满复杂的此刻。
坐车来到永丰村,此时已经入夜。
王正梁未曾想过自己会独自前来。
目之所及,依稀还能听到前几天的欢声笑语。
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凭空而起的风都不知为何变得清寂许多。
怀着沉重且复杂的心情一路来到张诚家的老房子。
房子周围已被放置一圈铁皮墙,上面写有刺眼的「施工重地,闲人免进」字样。
偶有路过的乡亲——年纪大的会发出一声长叹,中年人则会小声嘟哝几句表达内心的不满,而青少年会在地上捡几块石头扔向铁皮墙。
儿童的反应比较呆滞,因为他们不明白住在这里的那位慈祥老婆婆的家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区区铁皮墙当然拦不住王正梁的步伐。
他轻而易举将铁皮墙掰倒一块进到里面,却在抬眼时惊讶地皱眉——原先竖立在屋外的草棚居然垮了。
房子本身的话倒还没动什么。
王正梁很快想明白了。看来拆迁队并非全无良心,可即使如此至少也要跟外婆或者张诚的父母商量商量。
他摇摇头,表情复杂又无奈。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啜泣声突然传入耳朵。
来自屋内。
直觉告诉他,这个啜泣声是张诚发出来的。
他立即朝大门走去,却在准备推门而入时浑身毛发倒立,紧接着四周变得特别明亮,头顶伴随而来一股灼热的温感。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王正梁根本无从躲闪,只能握紧拳头硬扛,但强光即将碰触他头顶的一瞬又消失了。
“老王?”
顿了一会儿,一个苍凉的声音传出。
好似黄昏乌鸦的哀鸣,但他能辨认是谁。
“诚哥你在哪?还好吧?”
“……嗯,你怎么会来?”
“事情都闹这么大了我肯定知道啊。”王正梁推开大门。“你在哪?我们见面聊啊。”
“不用,反正也说不了几句。”
“你在想什么啊到底?知道这样做会是什么结果吗?
“我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
“你这是在破坏社会安定,在毁坏世界的既定法则知道吗?”王正梁有些生气。“——你是超能力者的事情如果暴露,觉得外界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个群体?你想要让所有的超能力者为你陪葬吗?”
“和我无关。”
“真没想到你会讲这种话。”王正梁凝起眉头。“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还记得自己这次为什么会到龙州市来吗?你是想要背叛压幸吗?”
“连一处能让内心真正安宁的净土都没有的世界——我不需要再理会那些。”
“你现在这样讲话不觉得很像日漫里的反派吗?”
可能不合时宜,但王正梁就是想这样说。
果不其然,随后迎接他的是一片沉默。
“——操!你好烦啊,反正别想着劝我就对了,我不会让他们拆的!我只是在做我能做的事,后面该怎么惩罚我全认!”张诚的语气终于变得正常。
“哎哟你能不能先出来?”王正梁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我们两个之间这样搞有什么意义?我又不会把你卖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张诚终于出现在大堂。
他是从二楼下来的。
人倒是没啥变化,就是眼睛红了一圈。
“蛮红润的样子啊。”王正梁打趣地说,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张诚过来,同时从兜里拿出两根烟。“像是备了不少干粮准备打持久战啊?”
“哈哈哈!那肯定啊!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是的是的,只有我会打无准备之仗。”王正梁郁闷地说。“你是不知道啊,今天你不在,我被那群队友虐的要多惨有多惨。”
“哈哈哈哈哈哈!一起玩的时候你不总在吹你的妮蔻无敌吗?下路都是你带节奏,各种神预判封走位什么的。”
“是啊,预判队友的逃生路线然后封死他。”
“可以,很牛皮。”
“行了不说这个,我不想生气,我想快乐一点。”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就想问下你准备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我还等着你回去带我把今天输的赢回来。”
“肯定要待到他们认为这房子是鬼屋,然后放弃拆迁的时候。”
“那我不是得等到天荒地老?”
“不会那么久吧?我觉得马上他们就要觉得这是鬼屋了。”
“好我换个问题,你爸妈要知道这件事怎么办?他们亲自带人来拆你还能连爸妈一起攻击?”
“不知道。”
“……”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既然已经开头,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想撑到底。”张诚深吸一口烟后垂头叹气,显然王正梁刚刚的问题他也考虑过。
王正梁也闷了口烟,眼神犹豫地看着张诚,“要不算了。你爸妈都同意拆迁的,后面真带人来你也不得不撤,我觉得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趁大众现在还没有察觉到超能力的真实性赶紧收手,否则你要倒血霉。”
“有点道理,但还不够。”
“那这样。限定一个程度,做到那个程度就收手。”
“那就直接去找村委会的麻烦,把那群只看自己利益的臭狗好好教训一顿。”
“村委会?和他们有关系吗?”
“来的时候没发现吗?只有我们这家被先拆了,还不就是因为那天下午去闹了,然后村委会的人觉得不舒服想报复我们,就提前拆迁的时间了。”
“这么小心眼?”
“我承认去闹事是我冲动,但也没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吧,结果他们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棚子拆了,直接把我外婆吓得住院。”
“嗯……”
“你知道我外婆耳朵眼睛都不怎么好,看只能看得很模糊,听要大声说话才听得见,那这样都还能吓到她,说明动静一定搞得特别大。”
“嗯……”
“你觉得这口气我能咽下去?”
“那也不能直接动手吧,违反组织条例。”王正梁说。“当然你现在也已经违反了——特工做到你这份上很不合格,原本试探青瑶妹妹的计划也泡汤了。”
“反正违反了,再多一点也无所谓。”
听到这里,王正梁紧紧闭上双眼,像是在脑中进行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半晌,他叹息着说:“站在你的立场,我理解你的做法。”
“嗯……”
“但站在客观立场,你现在应该收手了。”王正梁看着他说。“你也确确实实伤了不少人。”
张诚起身将烟丢到地上,一边踩熄一边说:“老王,你觉得故乡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啊?”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没有故乡。”
张诚轻轻闭眼,睫毛陡然一颤。
“离开这里吧,趁我现在还顾及咱俩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