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江文文,他弄不明白,这是否就是电影和书上所说的爱情。他的座位在文文的后面,中间还隔着二排,大头越来越喜欢看她的背影,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大头总能想像出棉衣下面那细细的腰枝,文文的腰他抱过,那天刑场边的人们忽然消失,文文扑在他怀里时,他抱着,应该有半分钟吧,还是一分钟,大头总记不起来。
同在一个班,天天都有无数次照面的机会,大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敢正视文文静如秋水般的大眼睛。在文文的的目光下,自己总是手足无措,曾经在脑中盘算过几十遍的话,一见文文那张挂着浅浅笑容的面庞,也总是忘了说。大头想,这就是爱情吗?他觉得自己和文文之间,相距的太过遥远。
他想起九寸半曾经说过爱情的公式:爱我之人我不爱,我爱之人不爱我!爱我的人连影子也没有,可是我爱的人肯定不爱我,自己一定在单相思……这让大头很沮丧,也很受伤。
老师说,初二是个两极分化的阶段,本来成绩相差不大的一班孩子,到了初二,肯学习的与不肯学的,成绩越拉越大。现在已经初三,文文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比猴还精的根号二成绩也也不错,大头的成绩和鹌鹑蛋不相上下,属于差生中佼佼者,但离文文等几个优秀生,还是相差甚远。而九寸半,成绩永远在班里垫底,他喜好的,不是书本,而是打架的功夫。自从老大三虎子被抓进了看守所,原来的一帮痞子便作了鸟兽散,九寸半也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和大头根号二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一见打架躲得远远的小毛孩子为伍。前一阵,他看了一本叫做《武林》的杂志上介绍李小龙的文章,一时崇拜的五体投地,他崇拜的不是李小龙的尚武精神,而是认为暴力可以使一切敌对的、或仅仅是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臣服于自己的脚下。
那时的校风严重扭曲,好学生在坏学生面前天生地自卑。九寸半洋洋得意地认为,只有那些混不开的,或者没人带他们混的,才会认真学习,那些成绩好的男生,在趾高气扬的九寸半面前,也像是矮了半截,唯唯喏喏地不敢大言半句。
周六放学时,大头忽然发现文具盒里有张纸条,字迹清秀,像是女孩的笔迹,但没有署名。大头一时心慌,连忙盖起了文具盒,不安地左右张望,只见文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回过头向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便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大头的心狂跳着,感觉周围人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他故作镇定,心中却期待和惶恐并存。
这可是自己喜欢的女孩给他的纸条,文文究竟为什么要给她写呢?他期待文文向他表露心迹,却又怕她瞧不起自己。她是否会骂自己:“周建华,我严重警告你,下次上课别老盯着我看,瞧你那甩样。”
大头自卑,因为他不能留长发,虽然有条喇叭裤,但在学校里只能拉紧裤脚上的拉链。大头自卑,还因为自己一无所长,头脑没有根号二灵活,打架不如九寸半勇猛,学习成绩也是班里中下……这样想,大头对纸条上的内容,已经不再抱有美好的、甚至猥琐卑劣的想象。
大头匆忙间拐进了厕所,解开裤子蹬到了坑上,正要取出纸条,两个初二的学生进来,撒完尿,又双双探出头,互相瞅了瞅对方那玩意儿,又嘻笑着瞄了一眼蹬在坑上的大头,走出了厕所。大头这才定下心神,取出了那张纸条……
星期天下午还不到二点,大头就已经来到棉织厂东侧围墙边的那棵老槐树下。
这是一个暖融融的午后,不远处的河面上,厚厚的冰层慢慢在融化,原本冻得结结实实的河滩,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亮光。大头的心中忐忑不安,捡起脚下的土疙瘩,扔向河滩下的冰面,看着它们摔碎后,在光洁的冰面上留下如子弹穿过头颅时,散射出那道血雾一般的痕迹。
这里是文文纸条上留下的约会地点,当大头扔下手中最后一块土疙瘩时,文文略有些羞涩地走了过来。
“找我来有事吗?”大头的话音有点冲,他觉得文文约他一定没有好事,文文是个听老师话的学生,讲起话来一定也是训斥的语气。
大头不敢抬头看文文齐眉刘海下清澈的眼睛,低着头碾踏着脚下的枯草,八寸二的裤脚在回力球鞋上晃来荡去。
文文便上下打量了大头一通,才说:“周建华,你上课为什么老是盯着我看?”
大头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最担心的,是被文文看穿他心里的小算盘。见文文终于说了出来,大头感到自己宽阔的脑门上热得快要冒出汗珠,着急道:“哪个看你了,你后背又没长花。”
文文却并不恼,反而掩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大头一头雾水。文文又说:“下次好好听老师讲课,不要乱看。”
大头被文文再次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嫩肉,不禁又羞又恼:“不看就不看!”说完,大头掉转身往回走。
文文倒是急了,她追了几步,拦住了大头的去路:“周建华,我又没说不给你看,你生气干啥呢!”
大头只好停下来,语气缓和了些:“江文文,我保证下次不看了还不行啊!”
“不行,就要你看!”文文撅起了嘴。
大头心头一颤,不再出声。四周静得可怕,暖融融的冬日午后,老槐树干枯的枝杈在他们身上投上了斑驳的阴影,对面的河岸偶或随风飘过拖拉机的笃笃声,让大头心烦意乱。刚刚还光洁如镜的冰面,悄悄地洒上了湿漉漉的水渍,冰层下的水流湍急,冰面低沉的开裂声便隐约传入他俩的耳中,随后天地间又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大头终于转过身来,发现文文白皙清瘦的脸庞上,一对明亮的双目正委屈地看着自己,大头心里忽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弥散开来。
大头先开了口:“你坐我前排,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大头的语气已经不似刚才的生硬。
“就不告诉你!”文文嗔怪地看着大头。
大头嘿嘿地笑起来,他忽然说:“那天我看到你在上课时照镜子,小镜子就放在文具盒里,对不对?”
“不是,我是照自己。”文文说完也笑了起来,“我是照你,看看你是不是又在看我。”
大头见文文笑了,一颗心这才收回肚子里,也跟着笑了起来。文文转了话题,她问:“周建华,你是不是会变魔术啊?”
大头听了一头雾水:“什么魔术,我不会。”
文文就说:“我看你在学校穿的这条裤子是直筒裤,怎么一出校门就变成了喇叭裤,真奇怪!”文文满脸的好奇。
“就问这个啊?”大头笑起来,他得意地蹲下身子,文文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大头忽然觉得不应该让文文立即看明白,就说:“你得先闭上眼,不然我不告诉你。”文文嗔怪地白了大头一眼,但还是闭上了眼。
大头摸到拉链,迅速拉下来,口中说声“变”。
文文睁开了眼,大头的喇叭裤已经变回了直筒裤。文文惊讶不已:“快告诉我嘛,你是怎么变的?”
大头说:“现在不行,你得再闭上眼。”文文只好再次闭了眼,大头又迅速地把拉链拉开,口中又喊了声“变”,文文睁开眼,直筒裤又变成了喇叭裤,晃悠悠地盖住了大半个脚面。
大头见关子已经卖足了,便让文文蹲在他的脚边,他又将拉链拉了一个来回,这次,文文终于明白其中的玄机,脸上兴奋地冒出了红晕:“周建华,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啊?”
大头得意地说:“我爸想出来的。”
文文投来崇拜的目光:“你爸真厉害!”
大头说:“我爸当然厉害,他还是个大学生呢!”大头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妈说他最笨了。”
笑声中,大头感觉和文文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两人不再如刚见面时那么尴尬,便一起在附近闲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