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马槐文开车回初城广播电视台，今天顾莹临时请他顶节目。单位停车场满了，马槐文只得把车停在一旁等待。

过了会，有人来取车了，提着大箱从车旁走过，一看便是电视业务那边的。马槐文看了眼，这人眼细眉淡，头发凌乱，觉得特别眼熟，猛然想起来了，摇下车窗，“阿志？”

男子一愣，回头仔细看看，“你是……？”

“马槐文，记得吗？”

“……哦！记得，咱俩校友，你话剧社的嘛。”

果然没认错。邓有志，马槐文校友，在初城大学影视协会拍过几个微电影，马槐文也曾客串过。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工作。”马槐文指了指单位大楼。

“哈，巧了这是，我在这当摄影，你呢？”

“广播节目主持。”

邓有志点点头，“哦。我就出去拍几组镜头，今晚有空不，一起喝酒。”

“我节目会做得很晚。”

“喝酒哪有怕晚的。留个电话，你下班了找我。”

“好。”

当晚，马槐文播完节目，两人约在了附近酒吧。

“当年你是话剧社长，我是导演，各领风骚，有无限可能。没想到，如今你在收音机里，我在摄像机后。”邓有志叹口气，点起了烟。

“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以后一定可以在荧幕上看到你的导演作。”马槐文给邓有志碰杯。

“必须的。”邓有志拍拍桌子，“一辈子在这扛摄影机，这不是我的命，我既然叫邓有志，就必须得成事。我最近在写剧本，以后找投资自己拍，从电视台这小池里一飞冲天。”

“哦，剧本？能不能鉴赏下？”

“目前还只是个梗概，千把字，不过，在我眼里它就是颗金种子。”

马槐文接过邓有志递来的手机，吵杂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阅读。剧本名字叫《三角》，是一个带有科幻喜剧元素的现代故事，基本创意来自于数学几何定理，“三角形三个角总和为180度”。三个陌生人遇到了超自然现象，三人的双手形成夹角，组成了三角形，当其中一人的双手张开时，其他人的手便会强制合拢。三人从一无所知到发现规律，从各行其是到相互协作，最终解决了各自问题，携手打破枷锁。

“独具创意。”马槐文点头道，“相信假以时日，一个优秀的剧本便会诞生。”

“哈哈，承你贵言。”邓有志抬头吐出一口烟。

“我忽然想起，我们话剧团也在寻求剧本，你这个故事比较切合我们的需求。”马槐文道。

“话剧团？”邓有志皱了眉，“你毕业多少年了，怎么还钻回学校的小社团里？”

马槐文摇摇头，把毕业后组建造梦话剧团，筹备公演的事告知。

“……哦，这样。但我本来要写的是影视剧本，不是话剧。”邓有志晃着杯中酒，“要改也不是不可以，理想无价，合作有价，条件先谈好。”

“我们可以约定一笔费用，在你按要求完成剧本时支付。”

“你们业余的，也给不出多少钱吧？”邓有志笑了。

“或者你可以以创作的剧本入股，按一个比例来获得收益分成。”

邓有志想了会，“好，一言为定。钱还是股，我写好剧本再选。”

“一言为定。”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阿驰！”看着水库里挣扎的身影，杨宇大喊着，却无能为力。

“救我……救我……”水里的阿驰拼命伸出手，身体却逐渐下沉，离杨宇越来越远。天色慢慢暗下去，阿驰脸上的表情从惊慌到绝望，再到莫名诡异的微笑，笑脸随即被水面吞没，慢慢地，连头发也看不到。

“阿驰……阿驰……”杨宇跪在岸边，只觉得胸口剧烈震动，好像有人在一遍又一遍重重敲打，气息在胸腔中来回冲击拉扯，一直回不上来，他想咳，想呕，想喊，想喘，但似乎连呼吸都无法自已。

忽然，水面中波纹重新激起，由慢转急，仿佛有人在水中扰起暗流，随时准备冲出。

“阿驰？干爸在这呢！快上来！”杨宇用尽全身力气喊出。

水底下出现了涌动的身影，像滴入水中的墨点一样，黑影不受控制地膨胀放大，似从最深处直冲上来。一瞬间，水面撕破，人影现身，对着杨宇一阵渗人的笑。

“爸爸！”

那是小敏！

杨宇惊醒过来，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也被激烈牵动，被迫大口喘气。

“大半夜喊什么呀……”罗小艺一拉被子，背过身去。

杨宇起床倒了大杯水，一口喝完，躺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心跳得很快，但大脑一片空白，他清楚这种感觉是害怕，但又说不出在害怕什么，迷迷糊糊的，终究还是睡了。第二天起来，杨宇感觉到头痛，一整个白天都是浑浑噩噩，在陈菲家打碎了杯子，游乐场上班甚至眯眼睡了会，直到小孩拍打他的人偶服才醒过来。

“爸爸！”

啪。

杨宇吓了一跳，手中故事书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小敏一脸不解，“一直在发呆。”

“哦，没事。今天有点累。”杨宇捡起故事书翻开，“今晚讲个故事，名字叫‘小鸡的真假妈妈’。”

“好。”小敏拿起杯子喝水。

看着杯中的水和小敏的脸，杨宇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他刻意调整了坐姿，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今天实在是没精神，杨宇打算把书上的字念完了事。又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母鸡生蛋，蛋被偷走了，孵出的小鸡第一眼看到一条鱼，把鱼认作了妈，母鸡不断向小鸡证明自己身份但无济于事，小鸡为了跟随假的妈妈，毅然冲进水里，去找寻那条鱼。

“鱼是假妈妈。”小敏忽然问道，“小鸡会不会淹死？”

杨宇看看故事，只到一半，后面还有一大段，但他实在不想念了，把书一合，“问得好。这个故事今晚讲不完，明晚继续，你先睡觉。”

“但是……”

“嘘，下回分解。”杨宇把书一放，灯一关，回陈菲房间换衣服。

“这么快？”陈菲问道。

“嗯。”杨宇点点头，“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杨宇又抽了半包烟，到住处立即上床睡觉。洗澡什么的，明早再说。

第二天睡醒起床，杨宇精神好多了，还真去洗了个澡，倒不是为了补上昨晚的，主要是怕陈菲挑刺。来到别墅，照例吃早餐，感觉胃口挺好。

“有没有发现今天有什么不一样？”陈菲问道。

“不一样？”杨宇停下嘴看看，“今天这三明治是鸡肉吧？哦，还有，这酸奶换了，味道不错，以后就买这牌子吧。”

陈菲笑了笑，冷冷道：“还是酸奶好喝。这里多个人少个人，看来你也不在乎。”

杨宇反应过来看看，小敏不在餐桌上，“对哦，小敏呢，吃完了？”

“故事书就放在那，我可以讲，小敏自己也会看，为什么她指定要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能怎么做？念啊。”杨宇耸耸肩，又啃了个面包，不想听这女人唠叨。

陈菲转身对着杨宇，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她已经习惯了听你讲故事睡觉，你图方便，讲一半就走，小敏昨晚睡不安稳，被子踢到床下，早上起来都感冒了。”

“那你要这么说，这感冒就算我头上吧。”杨宇有些烦了。

“这段时间你总是人在心不在，小敏是孩子，但她不傻。她要的是一个关心她在意她的爸爸，不是踢一脚动一下的木偶！”陈菲脸上少有的严肃。

“我还想当个木偶呢，木偶至少不用受人鸟气！说得我没做事一样。”杨宇把嘴里的面包生生咽下。

“你要这么敷衍，那还不如不做。”陈菲道。

“你说的啊，我马上走，不做拉倒！”杨宇站起来，转身要走，脚步却一下停住。

门口站着小敏。

“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

陈菲冷着脸没说话。杨宇仔细看看，小敏鼻子一抽一抽的，有些红，眼皮耷拉着没精神，的确是感冒了。他暗暗叹了口气，上前道：“没事。爸爸想多吃个面包，妈妈非让我减肥。”

“小敏，妈妈带你去看医生，今天上午的模拟考你请假吧。”陈菲拉着小敏出门，这话更像是说给杨宇听。

看二人上车，杨宇本想问，“要不爸爸和你一起去看病？”但动了动嘴，最终没出口，看着二人离开。爸爸这个词，不管是出自自己还是小敏口中，现在就像咒语一样，念一次，头便隐隐作痛一回。

如果在小敏面前，自己不是唐杰，而是做回杨宇，也许这紧箍咒便可以解除。嗯……这么琢磨着，杨宇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看完医生，小敏下午继续回校。放学后，陈菲照例在校门口接上小敏。来到停车场，却看到一个人站在车前，正是杨宇。

“爸爸？”小敏看起来有些意外。

“今天闲着没事，过来跟你一起放学。”杨宇敲敲车门，“上车吧，爸给你煲了姜茶。”

上车后，小敏喝着姜茶，三人回了家。晚上，杨宇喂小敏吃药，继续讲故事。

“上下两回，分了两晚讲完。”杨宇合上书本，“小敏，爸问你，上学读书累不累？”

“嗯……”小敏想了想，“有点。”

“学习都是累的，爸跟你一样。”杨宇道。

“一样？”

“对。我从美国回来之前，每天跟你一样，准时起床锻炼，跟一群人吃饭，没事的时候自己发发呆，琢磨琢磨事情，就跟你做题差不多。”

“那你起码不用考试。”小敏嘟哝道。

“要呀，我平时的表现就是考试。有人做得好提前放出来，有人表现差就要在里面加码关着。”杨宇看小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道：“所以说，我跟你差不多，就像你平时的同学，朋友。”

“朋友？”

“对。明天开始，要不我们试试，就把对方当朋友。”杨宇指指自己，“小敏现在认识了我这个新朋友。我外号养鱼，以后你就这样叫我。”

“哈哈，养鱼……”小敏想了想，“不好吧，妈妈不喜欢，她要我叫爸爸。”

“那……”杨宇挠挠头，“就叫鱼腐，腐和父念起来差不多，我去跟妈妈说，她会同意的。”

“好。”

“那好朋友，拉个勾。”两人伸出小指，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