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武装直升机上的江清月听着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声音，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对方也正在看向他。不同的是，对方的眼神中平静之下掩藏了许多哀伤。

“你用了‘回收’这个词在我身上。”江清月说。

男人叹了口气，回应道：“对不起，是我用词不恰当，不够尊重你。”男人说完低下头表示歉意，眼镜反射着暗淡的月光。

“相比道歉来说，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

“稍等。”男人调整了一下耳机，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指示，江清月也不催促，只是安静的等，他已经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微微低头的男人眉毛忽然皱紧，似乎耳机的另一边正在给他做什么指示，只听得他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你好，我叫林殊。”男人向江清月大方的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二人握了握手，林殊继续说：

“如果要是从头说的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也不一定能够很快接受，我就捡和你相关最紧密，最重要的来说吧！”从林殊沉稳平静的语气中，听得出他是一个冷静、睿智的人。

“我的部门是一个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生物技术的部门，这个部门有两部分组成，‘他’和我们，或者可以比作老师和他的学生们。而在二十二年前，这位老师不辞而别，留下了一系列没有完成的作业，其中有一项生物编辑技术，你就是那项作业之一。”

“我是人造人？”江清月抓住了其中的要点。

林殊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可是我也有父母？”

“他们只不过是我们的特工罢了，也是试验的一部分。”

江清月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只是大受震撼，毕竟父母慈爱的模样仍历历在目，怎么就变成了特工，难道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任务完全献出了自己的人生，转而去抚养一个人造人。

“你很难过吗？”林殊问。

江清月没有回答。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帮助你关掉这种情绪，不过我们会充分尊重你的意愿。”林殊的话说的就像按下电视开关一般轻松。

江清月抬起手以示拒绝，深埋的脸上是满满的痛苦。

直升机发动机的噪音有些刺耳，搅的人心里宛如刀割。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会说话……”

林殊的话声被淹没在直升机的噪音中，只留下他满脸的愧疚。他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或者说是一名狂热的科学家。自从他进入组织了解到江清月的案例后便使他疯狂着迷，在他望向江清月的眼中并没有一点歧视。正相反，只有满满的羡慕，他甚至希望当年那个是自己，这样他就能和实验体一直在一起，随时开展研究。

飞跃群山，直升机稳稳地落在山脉腹地的一处宽大平台上，寒风吹过经裹挟着雪花，吹到脸上冰冷而又疼痛。林殊从后面为江清月披上了一件大衣，怕了拍他的肩膀。江清月知道，这是他在为刚才的冒犯而向自己道歉，江清月点头回应。

直升机上的军人并没有跟随，只有林殊带着江清月向一处大门走去，门打开，里面竟是一座地铁站，空间照明、装饰装修与正常的地铁站几乎无二。

“我们走吧！”林殊抬手示意，二人一前一后向车门走去。

“欢迎你回来！”一位中年男人正等在车门处，见江清月走过来十分感慨的说。

面相看上去像是中年人，可是头发已经变得花白。

江清月五味杂陈，站在中年人的对面，不知作何反应。

“哦！这是我的老师，陈教授，他专门过来迎接你。”

江清月仍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陈教授来迎接的不是他，而是陈教授自己的试验体。

“我们先进去吧！”陈教授一眼便看穿了江清月的心结，三人先后走进车厢。

与正常的车厢不同，这车厢相对更窄一些，而且两侧也没有窗户，座位布局更像是老式的绿皮火车，两两相对而坐，中间有一张桌子。

“坐！”陈教授与江清月相对而坐，林殊倒了两杯水过来，坐在了旁边的座位，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江清月的身上。

“我可以叫你小江吗？”陈教授彬彬有礼的问。

江清月点点头，没有作声。

“好，这本来不在计划之中，但是我觉得对于你来说这些反而是更重要的，我知道你现在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对于自己的过往、双亲都有怀疑，是不是？”

江清月再次点了点头，他强大如斯的大脑竟然无法理清这种情绪。

“这些话由我来说正合适，因为在二十几年前，我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这注定是一个长期的科研项目，所以作为人类的科学家来说必须要选择一个年轻的人参与，以便能在今后的几十年当中不断地进行研究。当年我二十七岁，是这里最年轻的科学家，当组织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为了伟大事业，放弃现在的所有而隐姓埋名一辈子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得到最极致的绽放，在我反复确认了这件事的真伪之后，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对方，这是我梦寐以求的。

来到了这里我参与开展了这项‘源点项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造人。我们致力于利用基因编辑和生物改造技术创造‘新人类’，也就是趋于完美的人类，一方面培养他们成为领袖，这样的领袖果敢、睿智、正直、清廉，甚至不会犯错，他们将带领人类文明走出纷争，走向更遥远未来；另一方面他们将补全人类现在的缺陷，成为真正的思维独立，思想自由的人类，以便能与创造者文明进行抗争。”

陈教授喝了口水，看了看江清月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代，也是最完美的一代，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因为你在拥有了超强的脑力后还保留着人类的情感，甚至你还能够患上‘幽闭恐惧症’这种心理疾病。一个患有人类心理疾病的‘人造人’更容易被人类所接受。”

列车行驶的很平稳，可江清月的心里却像是在坐过山车。

“我知道你另一个心结，其实人类同样也是被创造出来的，他们用猿类为原型，在他们的文明还不是特别发达的状态下就创造出了我们，所以在我们的身体上你可以看得到各种简单的机械原理，像是杠杆、齿轮、轴承，甚至在大肠杆菌的鞭毛上你还可以看得到高速旋转的马达。所以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讲，你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确实，从人类伦理的角度来说，你的父母只能称之为是养父母，但是他们对你付出的感情却和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差别，据我们的观察你并不缺乏父母的爱，而且我们这两位特工是真的将你作为他们的儿子来进行抚养的，二十几年的时间，就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而且你对他们的感情不也是一样热烈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感情呢？”

在江清月的耳中，陈教授的话句句在理，可是人类的感情，又怎么是道理能够说得清的，这种隔阂一旦产生便不会消失，也许它会随之时间渐渐淡化，但绝不会恢复如初。

“我们现在要干什么？”江清月感觉到列车已经开始慢慢减速。

“补完你的大脑。”林殊在一旁说，看样子，他成为了这个项目的参与人之一，年轻而聪明，就像当年的陈教授一般。

陈教授长出一口气，说道：“是的，即便你的大脑如此的趋于完美，但仍留有缺陷，对‘创造者’文明来说，你仍然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状态，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读取你的思想，预判你的判断，就像父母了解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这不合逻辑，为什么不在最初的时候解决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应该是最佳时机。”江清月尽量将自己的情绪抛到脑后，尝试接受这一切。

“并非我们不想，却是不能，当时我们所依赖的技术都是从创造者文明中分离出来一个个体所提供的的，而他并没有提供给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他同样具有读取我们思想的能力，所以我们也不可能在瞒着对方的前提下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对他的依赖性太强了。”

“所以现在你们突破这个课题了？”

陈教授二人一阵沉默，说道：“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且我们现在迎来了一个难得机会，所以我们不得不冒险一试，这是我们的使命。”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被灌输如此大量且重要的信息，说明整件事情的发展确实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时刻。交谈过程中对方简明扼要，没有一句废话，其急切的心情可见一斑。

“也是我的使命，是吗？”江清月冷冷的反问道，他似乎在这里找到了一种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