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日出日又落,日出日落待日出,三日光景转瞬即逝,然在天象‘乌猪过溪’的笼罩范围内,太阳从未真正升起过。
迎不来曙光,迎来了阴雷劫,牛城县半空云层中传来隆隆雷鸣声,似是黑云即将承受不住半空的邪氛,不难料想其凝聚的沛然邪能已攀升至极致。若非黄玉真人此前于钟楼布置阵法,此时此刻这小小的牛城县或许已成了雷暴的宣泄口,倘若如此,不论是武林人士还是民兵、不论是奉使还是百姓,俱会在阴雷的狂轰乱炸下化作飞灰。
同一时间,远在世外村,两位不世大能亦察觉出天象有变。
这二人,一者身着青衣,任长发飘散于肩,远观有几分像女子,细看他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眸中流露出紫宝石般的深邃,是男子无疑。他一头青丝如瀑,额心受刘海遮挡,双目透过发丝散溢出温暖与冰冷两种气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碰撞后便转瞬即逝,此人正是荆九轩。
另一者身着素衣,双眸宛若清澈见底的池水,细观之下有感此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似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观之便使人心生向往,她正是云梦天。
似是义兄妹间久处默契,二人出了村子便行至更高处远眺,其举目所见,惊见百里黑云沸腾不休,日月星汉亦没了色调,而此番景象,其壮观程度远超以往,似是一场灭世风暴即将降临人世。
许久后,荆九轩长吁一声,遂开口道:“小云,你可有看出什么了?”
云梦天闻言,如实答道:“义兄,恕小妹修为低微,除了看出黑猪过天河至尾声了,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看来近日你只顾着和小道士培养感情了,只是再这么下去你的修为可要退步了。” 荆九轩调侃道。
云梦天闻言,尴尬地假咳一声,遂转移话题道:“义兄莫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还真看出来了,你要听吗?”
“义兄,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当然要听啊!”
“之前我有与你提过:待天象乌猪过溪汇聚的黑云散尽,人间会有一只绝世妖魔问世。此妖一出,也注定人间不太平,甚至会使人间生灵涂炭血流漂杵。方才我观天探气,见黑云翻滚宛如沸腾,想必是再难承受庞然邪气,也是时候了。我为此心中推算,算出远在牛城县有一怪人,这人身体中有五道魂,便是此人要承接黑猪过天河的邪能蜕变为那祸世妖魔。”
“义兄,既然算出灾祸源头,何不趁这人未承接邪能前将之除了,以保天下太平?”
“小云想的简单了,因果注定不可更改,假使我往牛城县将此人抹杀,此人的确不会再威胁到人间。可天道守恒,不存在逆乱因果,恐怕到时乌猪过溪的邪气会受其他邪物承接,所产生的结果更加难以预料,你懂吗?”
“受教了,看来这人间劫难,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与此同时,在黑猪过天河全盛之态影响下,牛城县全境也变得昏天暗地,恰似世界末日已然降临。现下虽为白昼,却与夜间无甚区别,半空黑云翻滚沸腾,不时还有雷意自云层中游走。面对此等黑云压城之势,牛城居民个个闭户不出,就连守在四方城门的民兵与武林人士,也都拿了冥罡画的“避雷符”躲进了帐篷,显然山雨将至了。
此情此景下,有一人负手自县衙后门而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如履平地。这人似是奔着防御最为薄弱的西门而去,观此人身形轮廓清瘦,纵然在无光源的条件下不能辨其具体身份,但如今仍会独自行动之人,想来除了韩瑞也不会有旁人了。
“还真被我猜中了,你果然要跑。得罪了赵大人,要去哪里啊?”
随着声音入耳,此人回首所见是一群手持火把之人正浩浩荡荡地赶来,距离由远及近,映得此片区域通明,韩瑞也再难趁着黑暗隐藏身份,同时看清了对方为首之人正是那鹰钩鼻的清明子,至于其身后那一众兵士,全是赵腰子的亲卫。
清明子身为奉使赵腰子之亲信,能调动其亲卫做事,不难料想正是赵腰子授意。待率领一众亲卫将韩瑞围在中心,清明子双眸冷似豺狼,斜眼看人间隐隐泛出一股令人难以琢磨的阴狠,对包围圈中的韩瑞似是有心先斩后奏,却不知高明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那些训练有序的亲卫纷纷将火把换至左手,随之抽出腰间长刀,只待清明子一声令下便会将眼前之人乱刀砍杀,却不知这被围困的那名小吏他们惹不起——韩瑞皮囊中的灵魂,正是酝酿阴谋已久的神秘将军,即尸祸的策划者。
穹顶之上,黑云翻滚如涛,乌猪过溪全盛之态霸道非凡,遂引动韩瑞隐藏于体内的阴气外泄而出。
清明子察觉出韩瑞异状已迟,但仍对众亲卫道:“这人不对劲,赶紧撤!”
话甫落,清明子身先士卒,遂由人群中抽身而去,奈何众亲卫不具备他这般身手,加之与韩瑞距离过近,此刻已受到阴气波及,如今寒意侵入骨髓已丧失行动能力,只得任人宰割了。
纵然这些亲卫平日训练有素,可却从未遇到过类似之事,现下心底已然战栗不止,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不远处,清明子看出韩瑞真实修为,豺狼般的眸子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他自知难以力挽狂澜,遂为自保琢磨着请仙上身的法门。
如今的韩瑞,心中俱是对乌猪过溪邪能的渴望,清明子一行人对其而言不过是绊脚石,此间更是有了杀机,但闻他轻喝一声:“真真不知死活,冥元噬!”
随着声落,但见韩瑞周身起了变化,一股黑色气流自其体表萦绕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凝聚为气墙,并以自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呈排山倒海之势扩散而去。黑色气浪遮蔽视野,也熄灭了亲卫手中的火把,场面壮观至极,但也宣告了这一众亲卫的死刑。
至此,唯有清明子手中尚存火把,他缓缓将手中火把置于地表,待起身便双手食指并拢、其余手指抱拳,左脚猛烈踩踏地面,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道:“金光烁处,瑞气盈庭。太乙道气,周流古今。甘露灌顶,光明浴身。三业清净,五脏玄明。内外明彻,显我元神。连天通地,祥光佑众。宇宙万有,皆是吾真。三清圣祖,感诚而应。诵之万遍,光明临身。一炁演化,杳杳冥冥。太乙救苦天尊,太乙救苦天尊,太乙救苦天尊。”
或是太乙救苦天尊有所感应,清明子有感一股雄浑之力灌注已身,神智亦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他请来的大仙狼主郎无涯。清明子请仙成功,如此性命得以保全了,只可惜他着实没有拯救那一众亲卫的实力。
至于赵腰子的一众亲卫,在其成为奉使后几乎倾巢而出,此次殒命于牛城县,是其所不愿见之事。若有命回到汴京,赵腰子还得重新培养党羽,想来又得重新耗费一番心血与财力了。
待冥元噬的黑气散尽,奉使赵腰子那一众亲卫已化作森然白骨,不想上一刻还活生生的兵士这一刻便没了性命,随着一阵冷风轻抚,但见这几十具白骨竟散落一地,其凌乱状态堪比另一方修罗场,观之使人自心底升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
“好恐怖的鬼力!”附身于清明子躯体的郎无涯不禁赞叹。
正当此时,一股奔腾的蓝色火苗映入清明子与韩瑞视线,此法正是龙渊的“冰焰法”,随后见燕山、汐柔、龙渊、菲儿、冥罡一行五人昂首踏步而来,其中龙渊左手托着这缕跳动的冰焰,只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世界里能有那一丝丝光源。
在冰焰的映衬下,但见五人体表笼罩一层淡黄色的沛然妖元,这股妖元源自菲儿左肩处的那一团小东西——布老虎精阿布,其双眸此刻正泛出幽绿的异彩,正是它操纵妖元护持五人,从而将韩瑞的阴气完全隔绝在外,使之对燕山一行人构不成威胁。
再观汐柔,纵然有阿布妖元护持,却也不影响她运使天绝煞裳,但见黄色妖元下隐约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黑气,这黑气薄如轻纱,游走于周身间已使汐柔处于戒备之姿。观其眼眸,此刻她双眼尽紫,两枚六芒星镶嵌在内,隔世的魔力似从中酝酿,精灵般的妖异与美感于点滴间散溢开来,全然不似一名大病初愈的病患。
至于其余四人亦神采奕奕,燕山、龙渊、菲儿、冥罡各自处于戒备之态,五人曾于黑木林同生共死,而具备此等经历,踏入这人骨堆积的修罗场自视之如等闲。
待这五人行至近前,清明子有感如释重负,纵然他已请仙上身,可面对有天象乌猪过溪邪能加持的韩瑞,附身于他的狼仙郎无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击败,但若与燕山一行人联手,将之诛灭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待交手后他才发现,韩瑞的修为竟远超其预想。
不过,韩瑞未将燕山一行人放在眼里,但见他目光紧锁五人身后的黑暗处,似是隐在暗处之人方是他忌惮的。随着五人至近前停下步子,韩瑞目光紧盯暗处,良久后终开口道:“东方仁,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居然被你发现了,才几日之别,你就找了这具皮囊,这孩子可惜了。”
说罢,鬼医自黑暗中缓缓走出,细观之下这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着一青黑色大氅,内置浅灰色直裰长衫,左手拄着一根登山杖,杖上挂有一个葫芦,走起路来举步生风,足下虽快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步履蹒跚之感,那白得泛黄的须发亦无风自舞,可见其内功修为深厚。
“这样人都齐了,你们是如何发现我不是韩瑞的?”韩瑞不解道。
“这就要我们天冥族的小姑娘为你解惑了。”鬼医从容道。
闻言,汐柔这才开口道:“三日前,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起初注意力全在赵腰子身上,对此人也是极其厌恶。后见你不畏权贵,故特意留意,却不想你并不简单。我这双眼能连通阴阳,灵体在我眼下无所遁形,不想竟看穿你夺舍了真正的韩瑞。你之地魂、人魂已有千年,这等大鬼使人如何不提防?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一具躯体能容纳五道魂、十四道魄?原本魂魄未被挤出躯壳也会有一定排异,倒是好奇你如何做到的?”
“难怪你们来的这般迅速,我还以为我隐藏得极好,天绝尊目果然名不虚传!至于你的疑问也不难解释,这韩瑞便是我主魂的转世,也正是如此这具躯体能容下我,只不过我暂时将他的地魂、人魂与七魄封印了。”说着,韩瑞将话锋转向龙渊,道:“龙渊,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我说过: 尔等所杀之我,是真的我吗?”
此言一出,登时惊得龙渊心中大骇,道:“什么?竟然是你!”
菲儿未开口,可眼中流露的不安已彰显了她此刻的惊慌,她左肩上的阿布察觉出主人的异样,遂轻舔其左侧脸颊以作安抚。随后,小布老虎精弓起身子面向韩瑞,像炸了毛的大肥猫那般发出“呲呲”的声音威慑,场面竟一度可爱。
见此,韩瑞再度开口:“何必惊慌?那具前朝武将的躯体本便要弃用,至少现在你二人仍旧安全,不是吗?”
纵然韩瑞如此说,可龙渊、菲儿戒备不减,燕山、汐柔、冥罡亦做好了对敌准备,其中汐柔煞裳变浓,随之两对墨色光翅由背延伸而出,这正是天绝煞裳的第二阶段。一旁清明子见状,遂化手为爪,随之一层青芒笼上了双爪,指甲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自是愿助燕山等人一臂之力。
当下除了鬼医东方仁仍稳如泰山,其余之人全部严阵以待,包括附身清明子的狼仙。韩瑞心知此战难了,但他却不急于应战,只道:“作为韩瑞,这是与你们的第二次见面,但五位在黑木林的遭遇我都了如指掌,若非我有意放水,你们觉得凭你们的身手能在尸潮中全身而退?”
“难道你就是那隐藏在暗处的墓主人?”燕山质问道。
“不是我还会是谁?”韩瑞坦然反问。
“你究竟何人?”燕山再度质问。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韩瑞回绝道。
冥罡闻言,竟是要冲出人群与之拼命,但好在菲儿将他拦下,稍加冷静后他问:“我师兄呢?你把他怎么了?”
“你师兄?哦,我知道是谁了。你放心,他未死,被一位女子救出了黑木林,剩下的我便不清楚了。话说回来,他着实修为不俗,你与那个用枪的联手才消灭一只反八卦镇墓兽,你这位师兄竟以一己之力诛杀三只。如此人才,若能招至麾下为我所用,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冥罡听师兄安全,并觉得韩瑞说谎没有意义,随之怼道:“做什么白日梦,喝假酒了吧?我师兄平日嫉恶如仇,最痛恨妖魔鬼怪,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对冥罡这般言辞,韩瑞并无情绪波动,想来此人城府颇深,随后他说:“既提及反八卦镇墓兽,我便简单介绍一下,反八卦镇墓兽共八只,八只对应八卦,其中反兑卦镇墓兽、反坎卦镇墓兽、反离卦镇墓兽、反艮卦镇墓兽均已阵亡,其余四只分别是反乾卦镇墓兽、反坤卦镇墓兽、反巽卦镇墓兽、反震卦镇墓兽,但仅有四只也足够掀起风浪了。”说着,韩瑞不禁得意起来:“跟你们说了这么多,是我在布局啊!你们会将计就计,我也会暗度陈仓!”
众人闻言,当下心头一凛,其中汐柔猛然回想起黑木林中的一幕:彼时汐柔藏身于一颗黑木粗枝,欲为一众惨死的衙役民兵复仇,沛然邪能充盈周身,正是她催动的邪法暗地天光。
随着沛然邪能凝聚出一道黑芒,黑芒所过之处环境更加诡谲,反坤卦镇墓兽惊觉威压临身,竟不得动弹。不料神秘将军异法骤现,竟见一道暗红色的怨气之盾横空挡在镇墓兽身前,遂抵御暗地天光,而这道邪能接触到怨气之盾的瞬间,引动暗炎黑火灼烧怨气之盾,可这道气盾非实体之物,虽仍有受损,然只要神秘将军怨能不散,便可生出怨气维系此盾。
反坤卦镇墓兽得此空隙溜走,汐柔有心追杀,可黑暗中射出数道怨气之矢,汐柔只得辗转腾挪作以躲避,原本停靠的黑木竟整颗化作了齑粉,汐柔不禁心头一凛。与此同时,反坤卦镇墓兽所在密林空间骤然撕裂,那镇墓兽随之一跃而入,随着空间闭合在汐柔眼前彻底消失。随后,怨气之盾失了怨能维系,受黑火灼烧成了虚无。
回顾脑海中曾经的画面,汐柔似有察觉,甫惊觉不妙,道:“莫非你……”
韩瑞很满意汐柔惊诧的神情,遂为之解惑,亦是为众人解惑:“恰巧我精通反八卦镇墓兽之术,不但可以操纵它们为我所用,还能撕裂空间变换它们的位置,现在钟楼那里应该不太平,剩下的那四只去破坏阵法了,过不了多久阴雷劫就要来了,哈哈哈哈哈哈!”接着,但闻他话锋一转,对鬼医道:“东方仁,这里唯你修为最高,也唯有你赶去钟楼才来得及,那么现在你是帮助这些年轻人对付我?还是拯救这一城的百姓?”
鬼医东方仁陷入两难之境,一方面他已答应燕山一行人出手平定祸端,另一方面他看不得生灵涂炭。一旁清明子见状,心知此刻正是表达立场之际,遂道:“前辈保护阵法去便是,小狼郎无涯,附身于清明子,此战愿意相助!”
“有劳费心。”
鬼医仅道出四字,却字字厚重,显然他对附身清明子的郎无涯充满信任。他深知附身韩瑞之人有意支走他,但对此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向钟楼而去,其速度快得肉眼难辨,原地只留下一连串的人形残影,待所有残影消散,鬼医已从人群中消失,想来下一刻他已奔走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了。
战局临时生变,白骨堆积的修罗场中,燕山、汐柔、龙渊、菲儿、冥罡一行五人登时陷入危机。而后,清明子移步至五人身前,双爪在青芒的萦绕下呈护持之姿,随之六人一并严阵以待,他们都心知此战艰难了。
半空黑云中传来阵阵雷鸣,天象黑猪过天河全盛之态下,神秘墓主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现下他身为韩瑞,在天象的影响下双眸已猩红如血,随着周身蔓延起浓郁的黑气,遂凝聚为一只仅有上半身的庞大虚体骷髅,并将自身覆盖其内。
再言这虚体骷髅,仅上半身便高一丈有余,此物不具备灵智,乃是千年怨气所化,类似于汐柔的天绝煞裳。细观之下,其双目泛出恐怖的红芒、其巨口獠牙交错似能吞噬血肉,好在这不过墓主人不曾展现的秘法“煅怨百炼”,现下他身处修罗场中,在周遭散落的白骨映衬下更能突显出此法诡谲。
至此,韩瑞终流露出睥睨尘世之态,但闻他低吟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接着,他言辞尽显嚣张:“如此甚好,没了东方仁,你们不足为惧!有何能为尽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