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褚芸觉得身心舒畅,似乎退尽多日夜梦魇的疲惫。她抱着“幺使”亲了一口,暗道:谢谢你!
而后她放下布娃娃,穿衣后走向梳妆台,边走边思考怎样才能把姬迟骗去笙歌宴。
“啪。”桐木门倏地发出一声呜鸣。
惊得褚芸思绪中断,僵硬地转过脑袋望向声源。
“啪。”又是一声巨响,桐木门被踢开。
褚芸当即从梳妆台上摸出一支尖利的发簪,而后紧紧攥在手中,力气之大使得五指压出青白色。
一条穿着黑裤、沾着些许木屑的腿踏进门槛,紧接着姬迟的身躯出现在褚芸眼前。
姬迟似不了解房中结构,凝神环望四周才发现坐在窗边发呆的女孩,他勾起嘴角,两边的梨涡为他平添几分无害之气。
他身披窗外撒进的金光走来,皮肤白胜雪。用眼神锁定目标,眼底黑如墨。
褚芸心底敲起十级警钟,各种杀人灭口的场景交错闪过,大脑宣告宕机无法思考。
姬迟单手拎起茶桌旁的矮凳,走了几步后双腿一弯,坐在褚芸一尺之外。
最终,褚芸深吸一口气,佯装恼怒:“你怎么不敲门?”
“敲门了,”他的语气略带嘲讽,“长姐的耳朵似乎太不好使”
褚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手中的金簪放回桌面,第一次仔细打量他。
姬迟今年八岁,眼睛又大又黑,他的鼻头看起来软软的,似乎很好摸,单薄的唇旁边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十分可爱。
褚芸难以把此时的姬迟和梦中那个坐在高台上不苟言笑,冷冰冰地看着她死去的男人联系起来。
突然,脸上传来细微的痛觉。
姬迟用小手肆意地捏着她白嫩的脸蛋,嘴里还嘟囔着:“软软的、热的,不对啊,不像人皮……”
褚芸眼皮狂跳,她咬紧牙齿抓住姬迟的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在、干、什、么?”
姬迟手腕轻轻一甩,便挣脱开她的束缚。他坐回矮凳,眼神游离一圈后落回褚芸身上,状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褚芸深吸一口气。
不行,这口气咽不下了。
【叮!姬迟爽度值+5,抵消五点抵抗值。】
系统的提示音硬生生地把她将要摸到姬迟的手缩回,怒火于空中消散。
褚芸板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有些纳闷:抵抗值是这样降低的吗?爽度又是什么新概念?
窗外的太阳逐渐上升,撒进屋内的阳光跟着变了步伐,越过梳妆台,照在静躺于琴桌的檀木古琴上,留下柔白的光泽。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褚芸俶尔起身。她望了姬迟一眼。
姬迟看到她黛眉微皱,眼含水波,然后缓缓迈步,坐到琴桌后。
“迟迟,”她如玉的手指虚放在琴弦上,轻抬下颌,“想欣赏姐姐的琴技吗?”
姬迟眼角抽搐了一下,刚张嘴想说话,就被褚芸打断了:“那我就献丑了。”
褚芸指尖轻触琴弦,弹出一个音后,她怔住了,笑容凝固在唇角,表情有些龟裂。
她学的是古筝,这是古琴。
姬迟狐疑地挑起眉梢,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好听。”赶快结束吧!
【叮!抵抗值+5,当前抵抗值100,请宿主再接再厉。】
褚芸欲哭无泪,还有不减反增这种骚操作,看来强迫姬迟接受音乐的熏陶这条路,不可行。
见褚芸似乎放弃进一步动作,姬迟稍稍松了口气,趁机再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怎么了?”褚芸收回手,隔着琴桌和姬迟对视,露出一个自以为善解人意的笑容。
后者盯着她,半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遮住满眼深意。他的视线冷冽警惕,褚芸眼珠微动,状似随意地拂过琴面,又带出几个音节。
属于原主的熟悉记忆涌入脑海,在身体里汇成一股,而后贯通到每一指节,涌出一段温柔宁静之乐,仿若山间泉流之声,抚平姬迟心中的猜忌。
【叮!抵抗值-10。】
一曲毕,褚芸掌心轻抚带有余颤的琴弦,故作忧愁:“唉,许久不练竟生疏了。”
姬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鼻子皱作一团,十分嫌弃地盯着她:“阿姐说话能不能正常一点。”
褚芸的表情再次凝固,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琴弦险些崩断。
死直男!
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姬迟百无聊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褚芸再也压不住心口的颤栗,大口地喘着气。
姬迟方才,是在看什么?他在怀疑什么?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褚芸却抓不住一丝思绪,她委屈地甩手,“铮”的一声琴鸣划破方始安静的房间。
“啊!”一颗小小的脑袋从半开的门隙钻出来,被吓了一跳。
褚芸也被吓了一跳,目光顺着声源的方向落下。
“阿姐阿姐!”来者扬起一张笑脸,三两下飞奔向褚芸。
褚芸尚未想起来者的身份,便被扑了个满怀,身体不稳地靠在琴桌上。
她低下头,怀里的小娃恰好仰起头望着她,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澄澈通明,仿佛不谙尘事。
“你怎么在这?”褚芸把她从身上扯开。
原来是褚府庶出二小姐,褚玥。她皱着一张脸,离开长姐怀抱的失落全写在脸上,但想起来因后,又乐呵呵道:“元娘送了我两颗糖,可好吃了,想让你也尝尝!”
她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被糖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糖,递给褚芸。
褚芸接过糖纸,轻轻捏了捏。
软软的,有点融化。
“阿姐快吃呀!”褚玥以为她在犹豫,学大人拍着小胸膛担保,“真的很好吃!”
“嗯。”
褚芸快速剥开糖纸,咽下糖。
确实挺好吃的。
她越过褚玥,看见被锦布覆盖的圆桌上,有一堆包装一样的糖。
她拧起眉头,心情复杂。她站起来挡着褚玥的视线,终是不忍告诉她真相。
“胭脂,送二小姐回去吧。”她唤来门外的一位青衣二等丫鬟。
“不要,”褚玥嘟起嘴,腮帮子都气鼓成河豚,“阿姐陪我玩嘛~”褚玥扯着褚芸的衣角,不肯松开。
被唤作胭脂的女子样貌水灵,她皱起秀眉打断褚玥,“二小姐不得放肆。”
褚玥吓得松开手,铜铃般大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不得无礼。”
褚芸喝了她一声,转而低头哄着褚玥道,“乖,阿姐今日不舒服,改日一定陪你玩。”
“真的?”褚玥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大拇指和她盖了章,这才肯跟胭脂离开。
被骂了的胭脂,最终还是咽下所有的不服,毕恭毕敬地牵着褚玥离开:“是。”
她心里十分不解:大小姐对二小姐的态度何时变得如此友好。
原书里,褚芸和褚玥是一对狠毒姐妹花,趾高气昂,既欺负姬迟又欺负丫鬟,可是如今看起来,似乎有些与书里描述的有些出入……
脑力用尽的褚芸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是自穿书那天,她把卧室中的人屏退,只在特定时间留一两个人手后,第一次有那么多人来找她。
莫名其妙的心机臭屁孩姬迟、突然出现的褚玥……
她接替了褚芸的角色,融入这个复杂的世界,所有与原主有关的人,都与她有关……
枝头的新燕偶尔展露歌喉,三两丫鬟的闲谈声钻入褚芸的耳朵……
在这嘈杂的氛围里,她的心情竟平静下来,再一次审视状况,整理思绪。
想回家就得完成任务,要完成任务就不能害怕姬迟。下一次,再遇姬迟,她定不能胆怯。
她又记起姬迟的表情,倒不像是怀疑她的琴技,反而更像是……
*
次日,褚芸提着一盒糯米糍,欲寻褚玥兑现昨日的承诺。
“二小姐,这音符应这样弹……”一道满含怒火的声音响起。
褚玥哭皱着脸,长久训练的手指被硬邦邦的琴弦磨得发红,“呜呜呜,阿玥不学了,阿玥要去找长姐……”
元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长眉头皱得紧紧的,索性不再管她,转身离开,却和刚进门的褚芸视线相撞。
褚芸体态轻盈,身着一套渐变粉色齐胸襦裙,一朵半开的牡丹静驻袖口,与颈间的牡丹坠相称,杏眼柳眉,唇红齿白,隐隐浮现夫人年少时的艳绝京城之姿。
长榕正在气头上,终是长叹一声,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再离开。
“阿姐!”褚玥朝她冲来,把她扑了个满怀。
“哎。”褚芸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发髻上的牡丹流苏随之晃动,“来吃糯米糍。”
褚玥双眼发亮,接过她手里的糕点狼吞虎咽起来,“唔……好吃!”
“怎么惹长榕姑姑生气了?”褚芸耐心地等她吃完,缓缓问道。
据说大夫人临出门前吩咐了人每天督促褚玥学半天琴,学不好就不准出门。
“元娘本来、本来就不喜欢我,”褚玥吸了吸鼻子,“我是二房的人,只有阿姐待我好。”说完她埋进褚芸怀中。
晚春的风透过窗户吹来,轻拂过二人脸颊,吹散身上的热气,也给褚芸的心带来一丝凉意。
她连忙岔开话题:“方才你是在学琴符?”
“嗯,”褚玥闷闷不乐,“可是学琴太难了。”
褚玥是音痴……
这不是和姬迟的情况一样吗?
褚芸心生一计,回想起她初学古筝的场景。
她命人端来五个瓷杯,分别盛上依次递减的清水,又拿来一根木筷,随手一敲,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而出。
“好神奇!”褚玥眼睛瞪得铜铃大,嘴巴惊得能装下一颗鸡蛋。
褚芸勾起唇角,一抹喜色从水眸中一闪而过,“其实学琴并没有那么难,你想要熟悉音符,可以先从令你感兴趣的开始……”
褚芸的声音软绵绵的,充满了温柔。褚玥竟也静下心认真聆听,一个上午便过去了。
用完午膳后,褚芸自备道具,把姬迟叫来云楼,如法炮制,不过她没有和姬迟谈天论地,而是用七个盛水瓷杯,敲出一段灵动的音律。
【叮!抵抗值-15,金手指触发双倍扣除,目前抵抗值:60,宿主可进行下一步行动。】
褚芸松了一口气,还未将金手指带来的喜悦消化,就听见姬迟“呵”的一声讥笑。
“幼稚。”冷漠的眉眼似乎在诉说他对此不敢兴趣。
褚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拆穿他。
姬迟启唇,似要说什么,可触及她的眼神又把薄唇闭紧,如此三次,弄得褚芸莫名其妙。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便说罢。”
姬迟伸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东张西望,半晌才道:“你的赤焰鞭呢。”
他冷冽的声音还带着未褪去的软糯,一字一句,落在褚芸心底,成了一颗坠落静湖的巨石,掀起万丈波澜。
姬迟从前的怀疑,暴露无遗。
原身使得一手好鞭,借着赤焰鞭,在京都贵女中坐拥“女中豪杰”的名号。
这样的褚芸,又怎会让赤焰鞭离身近五天?
她的赤焰鞭又在哪里?
*
在一座被清澈湖水包围的小巧庭院里,姬迟立于芦苇岸,双眼凝视平静的湖面。
半晌后,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一团金色火焰凭空出现,而后渐渐往两边扩散。火光愈发灼烈,影影绰绰包裹着一把镂金长剑,姬迟拿起剑柄,火光瞬间变幻为金光,萦绕剑身。
他望着剑,漆黑的瞳孔却无焦距,十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