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公安局的两层办公楼出来,沿着两边栽种着梧桐树的水泥路一直往后,路边是一个岸边生长着一丛丛芦苇的大水塘,池水清澈见底,几只麻鸭懒洋洋地在水面游荡,无声无息。
大头戴着手铐,一老一少两名警察一左一右跟着他,大头心乱如麻,他不知道接下来他的命运是什么,却又不敢想。绕过水塘,远远便看到一扇高大厚重的黑色铁门,门右侧的木质岗亭外,僵硬地立着两名怀抱五六式自动步枪的县中队武 警,穿着白色公安制服和蓝色裤子的矮胖警察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武 警便打开铁门上的一扇小门。
大头看到,铁门的左侧挂着一个油漆斑驳的长条形白底黑字的门牌:东湖县看守所。进入铁门,右侧是一排七八间平房,左侧的一堵比两个成年人还高的水泥墙,使大头感到分外压抑。墙上拉着三四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一直沿伸到尽头的岗楼边,岗楼上也立着一名持枪的武 警。矮胖警察按着大头的肩膀,将他带着左侧的一间平房内。在这里办完了移交手续后,矮胖警察解开大头的手铐,打了声招呼后出了房间。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竟敢打老师!”看守所内有着花白头发的警察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大头的卷宗,边从眼镜上方瞟了大头一眼,“看你这小子好像不是坏人,出手昨就这么恨!”花白头发警察既象对大头说,又象是自言自语。
另一办公桌后的三十多岁的女警接话说:“这几年到底是咋的了,尽是头些年闻所未闻的犯罪,昨天那个姓温的,还是个大厂长,咋就想起来偷女人的裤衩呢!还有上个月枪毙的那老头,六十多岁的人了,孙子孙女一大群,对邻居一个痴呆女孩还真下得了手,要不是那傻子姑娘肚子大了起来,现在还逍遥法外呢!”
大头没言语,笔直地立在墙边,脚下是送他进来的警察扔下的被褥。上午父亲和母亲带他来自首时,母亲告诉他:“做人要堂堂正正,犯了错可以改,但绝不低人一等,什么时候也不许你弯下腰。”
老警察将大头的卷宗锁进柜子里,拎着一串钥匙,又叫来一名警察,两人领着大头打开了高墙边上的一扇分外低矮狭小的铁门,反身将门锁上,领着大头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长廊的右侧的窗子上嵌着比拇指还粗的钢筋,窗子外是一个比两个蓝球场稍大的水泥场地,上面摆放着两只摇摇欲坠的蓝球架,左侧则是一间间监房,均是带着小窗子的厚重铁门。
在门上方写着“7”的监房外,老警察停下了脚步,在一长串钥匙中找出一把,打开钢质门栓上那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铜锁,又哗地拉开铁栓,对大头说:“进去老老实实给我呆着,要是再惹事,你就得罪加一等!”等大头进了门,门栓便哗拉一声插上了,又落了锁。
“你小子犯啥事啦?先给大伙交待交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屋角处传来。监室里光线昏暗,大头定定神,一股刺鼻的尿骚味让大头清醒了许多,终于看清“上铺”上坐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光头,阴沉着脸,阴邪的双眼在瞅他。
大头听说,监狱里离门最远的,最安静的地方便是“上铺”,待在上铺的,一定是这个监房的老大,看样子,这个光头便是老大了。
大头掠过一丝惊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对光头说:“就是打架,一不小心把人给打伤了!”
“呵呵,你小子这熊样,胳膊还没爷的那个粗,也能打架?”光头不屑一顾地问,监房里便零零落落响起了几声干涩的笑。
大头见光头左首的铺位上没人,便把被褥扔了上面。
“你 他 妈的凭什么睡哪,哪可是老二的铺。”边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刀条脸满口脏话地骂着大头。
大头怔怔地看看他,不敢发作,便想拎起被褥,重新找个地方。在犹豫间,光头发话了:“慢,这地方你不是睡不得,不过老子得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说完又对监房里的另外六七个人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太他妈对了!”一个十八九岁、尖嘴猴腮的小个子屁颠颠地看着光头,满脸下贱的模样。
光头并不看他,指着刀条脸对大头说:“你跟他单挑,敢不敢?”
“让我跟他,老大您不是开玩笑吧?”刀条脸指着自己鼻尖,一脸的问号,似乎和刚进门的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单挑,辱没了他的名声。
“怎么,把老子的话当放屁了?”光头声色俱厉,“你 他 妈的要是被人家给扁了,立马给我从二号铺上滚出去。”
“好,单挑就单挑!”刀条脸缓缓站起身,笑眯眯地走向一脸恐慌的大头。
大头正想说几句好话讨饶,没想到刀条脸飞起一脚,蹬在他的肚子上,大头疼得捂着肚子蹬下了身子,刀条脸并没罢休,一记摆拳又重重击在大头腮上,大头脑中”嗡“的一声,失去重心,仰面摔倒在地上……
大头顿时感到口中散发着咸咸的腥味,胸中的怒火忽然迸发出来,正当他想站起来拼死一搏时,刀条脸猛地抓住他右臂,闪电般贴上身体,转身下蹬,“嗨”的一声来了个过肩摔。大头双腿离地,在空中划了条弧线,“咚”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好,刀哥这三招太他妈狠了! ”尖嘴猴腮的青年拍着马屁。
“够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大头看到,说话的是盘腿坐在中间铺上的一个二 十 七 八岁的男人,因为被剃成了光头,两道浓眉便分外扎眼。浓眉男人半闭着眼,不看光头和刀条脸,也不看大头,似乎在自说自话。
“你 他 妈算个耳屎!再他 妈 的废话,老子连你一起揍。”刀条脸圆睁着牛卵一样暴突的大眼,体力的释放使他全身的细胞异常活跃,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原本嚣张的脸严重扭曲,显得狰狞可怖。他指着浓眉男子骂道,“别看你 他 妈的杀了个人,惹的老子烦,现在就让你死!”
浓眉男子仍然气定神闲地半闭着双眼,并不理会。刀条脸讨了个没趣,把气撒往大头身上:“老子就要揍他,不服你过来!”他提起脚便往大头头上踢去。
大头被摔倒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会缓过气,刚爬起了身子,刀条脸的脚已经飞了过来。大头胸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他迅速收紧右臂,肘部猛地挥出,迎着刀条脸的小腿砸了过去,刀条脸还没反应过来,肘骨和小腿骨已经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只听“哎哟”一声,刀条脸失去重心,踉跄一下摔倒在地,双手紧紧抱着小腿,虾米一般在地上打着滚,沙哑着嗓子哀号起来,再也没有了刚刚的狂妄和嚣张。
这招是大头跟三虎子学来的。
三虎子告诉他,肘是人身上最硬的地方,练家子说,宁挨十拳,不挨一肘,要想一招制敌,你就用肘砸他。大头当时并没往心里去,每天晚自习时从教室溜出来,和九寸半,还有那些穿喇叭裤的地痞流氓一起,砸肘摆肘挑肘,练了半个来月,虽然没甚力气,动作却也十分娴熟。当刀条脸右脚踢来时,大头并没有多想,完全是本能,对着他的小腿骨便是致命一肘。
“哟嚯,看不出来你小子还他妈有两下!”光头不紧不慢地拍了几下巴掌。但大头并不理会,刚才的致命一击,他的右肘已经麻木,但胸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打死他,打死他!”大头跳起身子,对着刀条脸的头上便是一脚,血立即从刀条脸的鼻子里流了出来,大头仍不罢休,趁他双手捂脸时闪出的空档,对着他的胸 部腹部连着跺了几脚。
大头呼呼喘着粗气仍不罢休,刀条脸刚才那两只牛卵子一般的大眼,这会竟透出慌张和恐惧,但却丝毫没有平息大头的愤怒。他对着刚才被自己击了一肘的小脚,又是狠狠的一脚,刀条脸再一次杀猪般嚎叫起来。
“算了,你俩已经扯平了!”大头听到光头在说自己。“扯什么平,我哪得罪他了,他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我往死里打?”
大头瞪了光头一眼,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要他死!”大头看到墙边散发着尿骚的黑色塑料桶,扯着刀条脸的衣领,连拖带拽,将刀条脸一头按到尿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