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船队回到了卧龙岛。上岸之后,容绫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夏涟:“师姐,你给楚大叔的那条船可有干粮?”
夏涟眉头一皱,遗憾地说:“哎呀,当时匆匆忙忙,没顾得上。”
容绫的眼里有一丝担忧,她想了想,说道:“楚大叔在海上得待好几天呢。他的干粮落在破船上了,我给他送去。”
“算了吧,阿绫,他应该走远了。”夏涟劝道。
容绫望向海面,信心满满地说:“没事,我能追上的。”说完,她运用轻功,原路返回。夏涟原想追上去拦住容绫,但考虑到伤员急需医治,她便只好作罢了。
楚游划船在海上行驶着,茫茫大海,唯他一人,无尽的孤独感顿时涌上心头。他这辈子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已习惯了孤独。然而此刻,他却无比地害怕这种孤独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如伊和女儿,一家三口在同一屋檐下,却无法相认,心里的苦顿时化作泪水,湿了眼眶。他这一去,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来。倘若自己回来,如伊和阿绫还在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选择错了。报仇更重要,还是亲人更重要呢?无疑是后者。楚游冷静下来,停止了划船。他想,自己若是因为这一去而失去了如伊母女,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思前想后,楚游最终决定返回卧龙岛。他思忖着,自己只能等夜深人静之后悄悄回去,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从今往后,自己将永远潜伏在岛内,默默保护如伊母女,不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阿绫。
楚游望向卧龙岛的方向,心想,再过一个时辰,自己便能回到如伊母女身边了。他放下船桨,立在船头,陷入了沉思。忽然,熟悉的声音传来:“为何不走了?”楚游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分明就是如伊的声音啊!他愣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像曾经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楚游猛地望向船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犹豫片刻,最终用颤抖的手掀开了布帘。楚游向室内望去,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女子!在朦胧月色中,她的样子依然美丽如初,那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如伊。
“你怎么在这里?”楚游惊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在卧龙岛?”龙姬冷冷地问。
楚游走进船篷,呆呆地望着龙姬。沉默许久,他道:“如伊……”
“不要这么称呼我,你没有资格。”龙姬的口吻毫不留情。
“如伊,我错了……”
“你何错之有?”
楚游羞愧地低下头,说道:“我……我错在不该弃你而去。我当时年少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以致后来的十几年,无时无刻不活在悔恨之中。我日夜牵挂着你,想要弥补你,却怎么也寻不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后悔,如伊……”
龙姬的双眼泛起泪光,她原以为自己遇到楚游,会恨不得杀了他。然而此刻,她却只想大哭一场。她凄然一笑,嘲讽道:“你离开时,我那么卑微地求你留下,你却执意要走。你怎么会后悔呢?”
“如伊,我真的很自责……”说着,楚游跪倒在龙姬面前。
龙姬看到他向自己下跪,不由得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楚游哽咽道:“如伊,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龙姬伸出颤抖的手,覆上楚游的脸颊。触到他脸上的泪水,她问:“你哭了?”
“如伊……”楚游再也忍不住,将龙姬拥进了怀里。龙姬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终究还是原谅了他。俩人相拥许久,龙姬缓缓离开楚游的怀抱。楚游点亮案几上的蜡烛,烛光照亮了船篷。
这时,容绫追到了船上。她轻轻地落在船头,正想开口喊“楚大叔”,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今晚在我住处,我看到的人,就是你吧?”
“说来惭愧,我当时没有勇气与你相认。”
“你怎么会突然来到卧龙岛呢?”
“上次穆承影和阿绫回岛的时候,我偷偷躲在他们的客船上,跟着他们来的。”
“你认识阿绫?”
“认识。”
“没想到,你竟然会认识阿绫……”
“她是我的女儿,对不对?”楚游的口吻满是期待。
听到这里,容绫惊得动弹不得,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呆呆地盯着船篷,几乎是屏息敛声地听着俩人的对话。
“不,阿绫是我的徒儿,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龙姬急忙反驳。
“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又何必瞒我?”楚游说。
“楚游,你不能和阿绫相认。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我们欠她的太多了。唯一能弥补她的,就是永远不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明白,我的仇家太多了。倘若他们知道阿绫是我的女儿,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没错,尤其,尤其是……”
“尤其是穆家,对不对?”
“是的。穆家一直在找你寻仇。”
“如果穆承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只怕他会伤害她。”
“穆承影对阿绫一往情深,肯定不能接受真相。”
容绫听着俩人的对话,眼泪不知不觉湿了眼眶。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活着!师父不是说,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吗?得知父亲尚在人间,这原本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然而他为什么是楚游呢?楚游是穆家的仇人啊!想到这里,容绫的眼泪滑落下来,她不禁发出了一声呜咽。
“外面有人?”楚游忙问。
容绫一惊,急忙向上跃去,躲在篷顶上方。楚游掀开布帘,却见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茫茫大海。他转身走回船篷,说道:“可能是风声。”
容绫轻轻落进海中,双手扶着船舷,任眼泪流淌。她把干粮扔进水里,海面荡起的涟漪映出她哭泣的脸。她看了一眼船篷里的人影,最终俯身游进了大海深处。容绫一直往海底游去,直到快要窒息了才慢慢浮了上来。俯身是无边的大海,仰头是寂寥的夜空,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眼泪混合着水珠滑落脸颊,无尽的孤独感几乎要将她吞噬。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让她想起了沙鹰舅舅被害的那晚。周围的海水似乎渐渐变成黄沙,她闭上眼,仿佛自己回到了大漠……
容绫回到卧龙岛,顺着台阶走上山去。她的身体被冻得麻木,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仰头望着高高的台阶,只觉得它似乎通向遥远的暗夜,永远走不到尽头。衣裳和头发还在滴水,海风吹来,容绫冷得浑身颤抖。走着走着,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阿绫,是你吗?”
容绫转过身,只见山下走来一个人。她站着看了一会儿,才看清对方是夏涟师姐。夏涟加快脚步,赶上容绫。见容绫浑身尽湿,她惊讶地问:“阿绫,你怎么了?”她拉过容绫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容绫看着夏涟,木然地说:“师姐,我没事……”
“你在路上遇到倭寇了?”
“没有。”
“你找到楚大侠了吗?”
容绫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坠海了?”
容绫看着夏涟,点了点头。
夏涟扶着容绫往山上走去,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赶紧回去用热水暖暖身,以免着凉。”
容绫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夏涟将自己扶回了住处。夏涟为她备好热水之后便离开了,容绫坐在浴桶里,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温暖的水包围着她,她的内心却寒冷无比,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冰凉的海水中。她回忆着师父和楚游的对话,眼眶又湿润了。为什么自己是楚游的女儿呢?难道自己与穆郎真的有缘无分吗?可是她已经把一颗心给了他,怎么能离开他呢?容绫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自己真是这世上最不孝顺的女儿,与失散多年的父母重逢,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感……
桶里的水越来越冷,容绫渐渐感到头晕目眩。她出了浴桶,穿上衣裳,艰难地走回闺房。她躺在床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她只觉得身心交瘁,似乎自己随时都会死去……
迷迷糊糊中,容绫梦到自己坠入了暗夜中的深海。她不断地下沉,想要挣扎,却浑身动弹不得。幽蓝的海水包围着她,让她几乎要窒息。她逃离不了,也死不了,只能忍受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看到穆承影朝着自己游来。他游到她面前,紧紧拉住了她的双手。俩人在深海中飘荡着,仿佛无依无靠的两条鱼。渐渐地,容绫看到一束金光穿透海水,照在穆承影的身上。那金光很刺眼,容绫渐渐清醒过来……
容绫睁开眼,看到屋外一片明亮,阳光照进窗内,如同梦里的金光。只是,这里没有穆承影。容绫闭上眼睛,继续睡去。对她而言,外面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