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小许处得怎样了？”晚饭过后，孔秀婉给刘芝卉揉太阳穴，随口问道。
“嗯……处朋友咯。妈，往上一点，对对是这里。”经过两周休息，刘芝卉总算是活了过来，虽然精神还欠佳。
“哪种朋友？酒肉朋友还是男女朋友？”孔秀婉不依不饶。
“普通朋友。”
孔秀婉停下手，“普通朋友？女儿，小许介绍给你两三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你爸对鸟都处出感情来了，你跟人家还是不冷不热的温开水，能沸起来吗？”
“嗯……”刘芝卉想了想，心中还是没结果。做朋友，许建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性格阳光，不计较，好相处，但如果成为男朋友……她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换了一套全新的标准去衡量，导致这个人身上的优点全变成缺点，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下去。
“你们觉得呢，他可以吗？”刘芝卉看看父母。
“要我说啊……”孔秀婉停下了手。
“要我说啊，让咱女儿自己做主。”刘疆插话进来，“我们过几天去旅游，不操心女儿的事。”
“旅游？去哪？”
“丽江特价团。”
“多久？”
“五天。”孔秀婉继续给刘芝卉按摩，“这样，既然这杯还是温水，我手上还有些，这几天再安排安排，你也多点选择。”
“……哦。”这段时间暂时没别的事，这样的相亲刘芝卉也习惯了。
“小卉啊，你妈最近总是老眼昏花，我这腰也越来越不好使。”刘疆的语气忽然有些感慨，“我们不在了，这个家就是你作主了。”
刘芝卉忽然有些伤感，她从未考虑过父母百年归老后自己该怎么办。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刘芝卉只是有些害怕面对，感觉自己没法独自撑起一个家。如果可以的话，刘芝卉希望能永远陪伴在两老身边，她需要亲情、关爱和照顾，哪怕自己再成熟，也不愿面对父母的离逝。
“别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害我们回来还得帮你收拾。”刘疆把后半句续上。
哦，原来爸是这个意思，自己想多了。
“那男的长什么样？”刘芝卉问道。
“名字还没问就要看长相，过日子可不是靠脸。来，看看，人家叫林方。”孔秀婉递上照片。
第二天晚上，刘芝卉如约去见这位林方。可能是相亲见多了，再特别，再有个性与魅力的男生，一旦正儿八经坐到餐桌对面，聊着模式化的话题，感觉总会趋同，仿佛网购搜索出来的商品清单，选择的确很多，但一路看下来，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寥寥无几。尽管如此，刘芝卉还是打起精神，和对方维持着礼貌的沟通。
“你经常在这吃饭？”刘芝卉问道。
林方点点头，“我就在附近上班。这儿的味道还可以，也不算贵。部门聚餐，和客户谈业务都来这边。”
“哦。”
林方似乎看到了什么人，忽然举起手，朝刘芝卉身后方向打了个招呼，“这么巧？”
应该是碰到熟人了。刘芝卉下意识转过头去，身后走来一人，见刘芝卉转头，也向她看了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刘芝卉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睛想要移开，但似乎不妥，会露怯。眼前这位，对刘芝卉来说也并非陌生人，甚至某段时间，他们的关系还很好。
修焕。
刘芝卉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转头看对面的林方。
“你也在这吃饭？”林方开口问道。
“嗯，有兄弟来初城出差，喝两杯。你呢？”修焕边说边看着二人。
刘芝卉更不敢吱声。
“哦，带朋友过来尝尝这儿的新菜。”
谢天谢地，林方没有耿直到说相亲，要不然刘芝卉恨不得掘地三尺钻进去。
“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修焕向刘芝卉微微点了点头，便爽快离开，也没说什么。
毕业以后，刘芝卉跟修焕便没再联系，对她来说那只是一段往事，仅此而已。如今再见面，刘芝卉却有些不自在，是因为被撞到相亲，还是毫无心理准备？她也不清楚。修焕肯定是认出自己来了，却丝毫没有纠缠与追问，虽然当时提出分手的是刘芝卉，但如今修焕表现得更潇洒。
“怎么了？”林方问道。
刘芝卉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搅拌着杯里的奶茶，连忙停下，“没什么……刚刚是你朋友？”
“对。”
“我看他有些脸熟，跟我应该是校友。他叫什么名字？”
“修焕，初城大学高材生，你也是这所学校的？”
“对。”
吃完饭分别前，刘芝卉向林方要了修焕的联系方式，但转头一想，既然已是旧人旧事，何必再联系？要是彼此提起分手之事，徒增不快，意义又何在？犹豫再三，没有拨出电话。
直到，修焕主动打给了她，约她见面。
初城大学校园，刘芝卉和修焕漫无目的地走着，面前来往的少年男女脸上洋溢着活力，仿佛一格格胶片，记录着青春的情绪。
“看你样子，应该跟我一样好久没回这里了。”刘芝卉感叹道。
“你说得对，好久了……你还在演话剧？”修焕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有老马微信。”
“这么喜欢窥探别人，你自己又在做什么？”
“开了个小店。”修焕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跟林方是朋友？”
“嗯。”
“相亲就相亲，大方承认又不会怎样。”修焕的语气中带着些笑意。
“你……”刘芝卉有些窘迫。真气人，修焕是明知故问。
“不过……”修焕转头看了眼刘芝卉，“林方并不是那种类型，你可能会失望。”
刘芝卉有些诧异，“哪种？”
“你想要的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
原来当年的话，修焕还记得一清二楚。
刘芝卉不服气道：“当初你就这么说，你凭什么认为我喜欢大男子主义的男生？”
“因为你缺乏独立精神。”修焕的回答不假思索，又接着补充道，“我是说，当时。至于现在，我无法判断。”
“每个人对独立的理解不一样，我不够独立？哼，只是你的偏见。”
“也许吧。如果在家庭、事业这些大事上，你能一个人做决定，承担责任和结果……”修焕朝刘芝卉耸了耸肩，“那就是我错了。”
“你绝对是错了。”刘芝卉瞪了修焕一眼，重重强调道。
多年不见，修焕还是这样，自信的同时总带着些审视批判，这也是刘芝卉讨厌他的点。
“什么不够独立，胡说八道。”刘芝卉摆弄着扫把，嘴里不停嘀咕。孔秀婉和刘疆一大早便提着大包小包出发了，家里剩她一个，自己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她很想找人吐槽，最好是认识修焕的，但马槐文最近接了新委托，杨宇当初进话剧社前修焕便离开了，而且他也在陈菲的委托上。身边的人似乎都在忙，自己却有些停转的感觉。
“你一直是一个人住？”晚上，刘芝卉约了许建明吃烧烤，随口问道。
“对，干嘛问这个？”许建明有些好奇。
“我没经历过长期独自生活，比较好奇。”
“我呢，是农村长大的，从小跟着大人下田，农忙时一家人全上，什么活都干，可能爸妈看我放心，也没怎么管我。高中毕业，一个人扛着铺盖坐火车念大学，毕业了自己找工作，习惯了。”
“看你说的轻松，就没有不容易的地方？”
许建明点点头，“有。找工作吃了不少瘪，入行挺苦的，虽然有几个师傅带，但他们也很快离开了这行。我也动摇过，但最后还是咬着牙，自己一个人坚持下来。”
独自的坚持……如果当初没有马槐文和杨宇，自己还会坚持话剧表演？如果没有父母的安排，自己在择偶上会不会更加主动，又或是放任自我？或许，修焕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
这段时间，杨宇和陈菲都盯着小升初考试的倒计时，只是关注点不一样。陈菲自然是确保小敏考前冲刺顺利，杨宇则算着委托时间，虽然很同情陈菲，但该结束也总得结束。
“鱼腐。”正做着模拟题的小敏忽然抬起头。
“怎么了？”杨宇敲敲试卷，示意小敏继续。
“考完试，你和妈妈带我去海边玩，好不好？”
“额，考完试再说。”
“不行，到时你赖账怎么办。”
“好吧好吧，你全拿A，我就考虑考虑。”
“考虑？”小敏盯着杨宇，似乎想到什么，“你是不是想溜掉？”
“……溜什么溜，快做题，做好我让妈妈奖励你一支雪糕。”
“好。我要芒果味。”
看小敏埋头做题，杨宇暗暗叹了口气。谎言早晚要戳破，他只求稳稳当当完成自己该做的事，然后退出，千万别掉链子。
“再检查一遍，铅笔、圆珠笔、直尺、圆规、橡皮、准考证……”考场外，陈菲和杨宇逐样核对了两遍，小敏的考试用品的确带齐了。
“你个小坏蛋给我好好考。”杨宇点了点小敏鼻子。
“哼，你会做的题还没我多呢。”
看小敏走进考场，杨宇心底总算松了口气，到一旁小卖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唐杰没有抽烟的习惯，杨宇当爸这段时间可是憋的慌，眼看完成任务，今天必须当回神仙，快活一下。拿到嘴边的烟刚叼住，又被马上扯出，落在陈菲手中。
“你干什么？”陈菲问道。
“抽烟啊。”
“你知道的，唐杰没有这种不良习惯。”陈菲把杨宇手里的整包烟和打火机全收走，“委托还没结束，考完试还有毕业典礼，你这个父亲至少陪小敏从学校毕业吧。”
看着陈菲手中的烟，杨宇恨不得现在就抢回来，钻木取火也要点上抽完。
“也就几天而已。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费用我会再加，如果你心里真当小敏是朋友，应该会希望她好受一点。”
陈菲这句话，让杨宇愣是一个不字也没法出口。
“好吧，送佛送到西。”
“那麻烦你这位信众虔诚一点。”陈菲把烟和打火机往垃圾桶一丢，又露出了标志性笑容。
小升初考试顺利结束，第二天便是毕业典礼，杨宇跟着母女俩，一身西装来到校园。最后一科考完以后，陈菲仔细问了小敏答卷情况，得知总体上顺利，上重点很有希望，心情自然好了不少，杨宇这身西装也是陈菲买的，让他穿上参加毕业典礼。只是，杨宇平常随意惯了，穿这身衣服反倒不自在，镜子里的自己也太人模狗样了。
杨宇第三次以唐杰身份进校园，这个间谍当得实至名归。师生家长就座，领导讲话，学生发言，拍大合照。流程走完以后，杨宇跟陈菲和小敏又拍了好些照片，自己感觉实在有些无聊，便借口喝水，溜到一旁透透气。
“杨宇！”
杨宇喝一半的水直接喷了出来。转头一看，天啊，老谢？
“杨宇，又见面了啊。”老谢吆喝着走过来。
杨宇警觉地看看四周，没看见陈菲和小敏，他皱了皱眉，伸伸手示意对方低调，“老谢，你怎么在这？”
“瞧你说的，我孩子毕业，当爹的能不来吗？”
“你家小孩也在这读书？”
“咳，跟你女儿同班呢。”
“哦。”杨宇感到有些不对劲，“我女儿……你……你知道谁是我女儿?”
“说了让你多锻炼，看你这什么记性，在公园不见过一回了？刚刚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你女儿一说，她也记起我来了。”老谢爽朗地笑起来，又拍拍杨宇肩膀，“真低调，之前还以为你单身，没想到早成家了。”
“哦，对对，我低调嘛。”杨宇随口敷衍，又觉得有些不妙，“等一下……你跟她聊啥了？”
“也没聊什么，你女儿挺有趣的，问我是不是跟你喝过酒。”
“那，那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以前咱们当同事这么久，酒瓶子碰得叮当响。”老谢又拍拍杨宇胸口，“你说两年前，咱们是不是天天喝？”
“你，你说了，‘两年前’？”
“啊，有什么问题？”
完了。杨宇血压飙升，再转头四处张望，还是看不到小敏和陈菲。
“老谢，这小孩很会讲大话，你跟她聊的每个字，和我再说一遍。”
老谢看起来有些诧异，但还是一字一句复述了。果然，老谢提到了两年前就跟杨宇喝酒，小敏听完还愣了好一会，转头不知道跑哪去。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肯定是穿帮了。
“老谢，我求你了，以后别在这小孩面前说我的事。我给你烧高香，头香，好吧？”
“去你的，我还没死呢。”
杨宇顾不上老谢，转身要去找人，却撞了上陈菲。
“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小敏呢，不是跟你一起？”陈菲问道。
“这……哎。”杨宇把陈菲拉到一旁，把刚才和老谢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陈菲的脸越听越白。两人在人群找了半天，没发现小敏，又问了在场的家长、老师和其他学生，一路找到教学楼里。六年级二班的教室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
“小敏？”杨宇和陈菲发现以后，小心翼翼问道。
看见二人，小敏站起来，挤出笑容：“有点累了，回来坐一下。”
杨宇暗暗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状态道：“这么傻呀，操场上不有凳子吗？看来考试把脑子都搬空了。”
看小敏没接话，陈菲走上前去，“行了，累了就回去吧。”
回家路上，杨宇心中忐忑。小敏则显得异常安静，到家吃过晚饭，很快回了房。
“小敏，今晚给你讲什么故事？你挑一个。”看时间差不多，杨宇试探着过去敲门。
“不用了，今晚想早点睡。”
一旁的陈菲给杨宇打眼色，让他先回房间，自己上前敲门，“小敏，我给你冲杯热牛奶，喝了再睡吧。”
杨宇退回陈菲房间，坐立难安，又把今天的事捋了一遍。真的露馅了？也许碰巧小敏心情不好？还是自己慌了神，没准一切顺利？站着想，坐着想，躺着想，还是没结论。陈菲回来了，往外悄悄看了眼，把门关上，示意杨宇小声。
“怎么了？牛奶不喝？”
陈菲眉头紧皱，“喝了。我陪她坐了一会，她床头上原本放了一堆东西，现在拿走了很多，只剩下相架和以前的玩具。”
“还有心思收拾，难道咱们白担心了？”杨宇长舒一口气。
“相架的都是老照片，小敏那时还是婴儿，玩具也是旧的，可以说那都是唐杰的东西。至于你送她的文具、摆件，全收到柜子里了。”
“这样……哎，我去看看她。”
“现在不适合。”陈菲伸手拦住杨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掉链子了。杨宇想了想，打电话跟罗小艺说明情况，当晚不回去了，直接睡在沙发上守着。要是小敏问起，就说自己睡觉打呼噜吵到陈菲，被她赶出房间。陈菲说小敏没锁房门，杨宇本打算半夜起来，看看小敏房间的动静，但实在是太困，睁不开眼，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啊！……啊！”
杨宇一个激灵，翻身从沙发上下来。这是小敏的声音，杨宇不假思索冲过去开了门。小敏坐在床上，瞪大的双眼放空，一口又一口喘着气，脸上写满惊恐。
“怎么了小敏？”杨宇坐到身边，但小敏没有任何回应，情绪似乎还没平复。
陈菲也过来了，拿毛巾给小敏擦去冷汗，表示自己今晚陪小敏睡，又打了个眼色，杨宇只得继续回沙发，守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