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潺潺,水光山色间,一艏豪华画舫中,宾朋满座,席间不乏歙州境内文人名士。
周致远是本地的大商人,若只是商人,那些名流当然不屑一顾,毕竟自古以来商人身份低微。他更是才名远播的名士,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这些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就使得他在当地名望极高,所谓德高望重就是他本人。
画舫正厅内。
周致远见人已到齐,起身朗声说道:“今日是七夕佳节,也是周某的弟子李慕云与女儿周婉妤的十岁生辰,周某感谢各位朋友能来参加弟子与小女的生辰宴。为表谢意,周某先干为敬。”说着,拿起面前酒樽,起身双手执樽环敬一周,仰头一饮而尽。
“现在离正宴开始还有些时间,周某为大家准备了鲜果点心,还有薄酒,大家请随意畅饮。”
他刚坐下,左侧席间有人出声道:“周公,听闻我徒弟与您女儿约定比试武功,可有此事?何时开始比试啊?”
人们纷纷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和尚,身着黄色僧衣,说话声如洪钟,可见其功夫不弱。
“慧音大师,您的徒弟不就是我的弟子吗?都是一家人,来喝酒喝酒。”周致远说着又举杯遥敬慧音大师。
说话的和尚正是万寿寺的慧音大师,传授李慕云武功的师父。
周致远想打哈哈,慧音大师却不给他机会。“敢问周公,贵千金的武功师承何人啊?”
“师承言重了,一直都是我夫人教授小女习武的。”
“原来是夫人所教。如此说来,周公莫不是怕比输了失了颜面?”慧音大师有些不依不饶。
席间有好事者劝道:“久闻周大小姐从小尚武,想必在武事上极有天赋。今日佳宴,周公何不让大家见识一番啊。”这明显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婉妤看过去,只见说话之人一身绯色长衫,气宇轩昂,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傲气。
“这个孔漓燕,哪里都有他!”二公子周怀恩小声对大哥说道。大公子周怀诚拍了拍二弟的肩膀,道:“不必担心。”又安抚旁边就要冲出去的三弟。
孔漓燕不等周致远回话,又说道:“再说了,两个小寿星比试武功,也正好为这生辰宴助兴呀,又不是一定要真刀真枪争个输赢。”
“比武助兴,妙哉!”慧音大师终于找到了支持者。
周婉妤将身子倾向母亲,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陆清荷悄声道:“酸腐文人,还不是嫉妒你父亲文才比他好,处处使坏。”
突然,李慕云离席向师父一拜,道:“弟子愿舞剑为生辰宴助兴,请师父准许。”原来,李慕云见师父为难,知道师父担心云儿师妹,所以主动自请舞剑。
周致远正欲应允,却听女儿周婉妤说道:“父亲,女儿近日学得一套新剑法,正好可以与云公子一同舞给大家看。”
周致远见女儿主动提出,也不再推搪,道:“如此甚好,只是刀剑无眼,你们一个是我的爱徒,一个是我的爱女,一定要万分小心,点到为止,不能有丝毫损伤。”
两人分别向周致远一拜,走到厅中面对面站定。
“云儿师妹,你我约定比武后,我求慧音大师教了我一套新剑法,名为 ‘龙行剑法’。我只舞剑式,不用全力,你不必担心。”李慕云道。
“你使出全力,我也不怕。”周婉妤道。
“云儿不可托大!”周致远喝道。
“女娃狂妄!”慧音大师喊道。
“父亲放心,云儿明白。”周婉妤又对李慕云道:“正巧我也学了一套新剑法,名为‘落霞剑法’,正好与你一较高下。”
周婉妤从捧剑的翠儿手中取过七星剑,对李慕云说道:“云公子,这把七星剑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现在我先借来一用,比试结束后就赠与你。”
李慕云看了一眼那柄古剑,一阵寒意袭面,知其不凡。
“多谢云儿师妹赠剑。你赠给我,你就没剑用了,我这把龙泉宝剑就换给你吧。”他边说边把自己手中的宝剑拿到身前给周婉妤看。
说完,两人各退一步,摆开架势,互道一声“承让”,宝剑出鞘寒光闪,比试开始了。
只见李慕云剑法沉着,一招一式中透出一股雄浑之气,剑刃所过之处银光闪烁,如同银龙飞舞,不见首尾。
面对扑面而来的幢幢剑影,周婉妤没有畏惧,没有像席间一些女客们那样发出惊呼。
只见她举剑相迎,却没有发出碰撞声,在两剑相击的刹那,她剑身微动变换剑式,粘住了对方的剑身,顺着对方剑势运剑,两剑共同挽出一朵剑花,却又快速将剑身撤离,轻松化解了对方的剑招。
李慕云的龙行剑法,出剑快,剑势迅猛,而周婉妤的剑法轻盈灵巧,两人各自攻守兼备、张驰有度。
一时间,观者看得如此如醉。懂的人,比如慧音大师,在他看来周婉妤用剑比自己徒弟灵活,谁让自家徒弟一直不喜欢习武,从来不认真练功呢,怪不得旁人。想到此,慧音大师有点不开心,喝起了闷酒,目光却从未离开二人的身影。
不懂的人呢,早已被刀光剑影掠了心神,一个翩翩佳公子,一个娉婷美少女,只让人觉得两人赏心悦目,剑法高深莫测,能不如痴如醉吗?
正当厅中众人凝神静气地观看着,突然周婉妤轻声吟诵道: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随着吟诵,她的剑势越来越快,身形却越来越轻盈。
席间有人惊呼:“是滕王阁序,是王子安的滕王阁序。”
“确实如此。可是,为何比剑之时要吟诵王子安的文章,莫非有什么渊源?”
此时,周婉妤正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周小姐刚才说她的剑法叫落霞剑法,莫不是与此句有关?”
“或许是吧。看来这剑法大有来头啊!”
慧音大师一介武僧,对文墨一窍不通,但是对那篇滕王阁序也略有耳闻,只因那王子安写下如此名篇后不久就溺亡了,他当时听闻后,还感叹了一句:“薄命文人!”
此刻听闻旁边人的议论,不屑道:“故弄玄虚!”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两道身影。
只见场中,随着周婉妤吟诵文章的声音越来越慷慨激昂,剑势也越来越强,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感受最深刻的莫过于场中的李慕云,连师父周致远对他的文才都赞不绝口,他自然是深知王子安的滕王阁序的,正因为深知,此刻才既惊讶又惊艳,他内心无比震动,他知道云儿小师妹就算比自己练功用心,毕竟才十岁,是很难营造出如此剑势的。她在借势,借王子安文章之势,借观者心中对王子安的仰慕之情,如此就很容易吸引观者心神,可以说,对此文理解越深刻的人越容易被影响,越容易被折服。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剑法如此神奇,自己以前对习武之道理解错了,词文里竟然也能生出剑法来,或者说,万物皆可生剑道。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对习武的厌恶之情松动了。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周婉妤吟诵完毕,声音里仿佛侵染了王子安的无限怅然,她缓缓收剑,轻飘飘地落地站稳。
李慕云也收剑后退一步,目光却没有离开对面的周婉妤。
此刻他眼里的小师妹,发丝飞扬,裙裾飘飘,宛如天边飞落的仙子。
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宾客们神色各异,惊艳的,羡慕的,嫉妒的……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