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容绫盯着穆承影的画像看了一整天,仿佛要把他的模样永远记住一般。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容绫在黑暗中待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夜晚。她来到窗前,仰望着夜空,只觉得自己渺小如一粒尘埃。这世间有太多的纷纷扰扰束缚着自己,要如何才能挣脱樊笼,获得自由呢?她看着天边的月亮和稀稀落落的星星,不禁想,此时此刻,穆郎正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也在思念自己呢?
想着想着,容绫的眼眶又湿润了。她来到桌前坐下,点燃蜡烛。在微弱的烛光中看着穆承影的画像,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笔,在砚台上蘸了点墨,在画的留白处写下几句诗:“墨中仙,白衣翩翩少年郎。明眸闪熠如星辰,巍昂身影似玉山。南浦相离才数日,思君仿若度千年。君处天涯我在海,天涯海角不可期。萍踪难觅空自愁,魂劳梦断无处说。画中仙人今安在?临此丹青双泪垂。愿为乌漆墨一点,随君化入尺素中。”写完,容绫看着画里的穆承影,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他进入了画中。此刻,她满脑子都是穆承影,再这样下去,她会疯了的。容绫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呼吸着凉凉的空气,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容绫走下山,登上一座瞭望台。望着月光下的海面,她感到压抑万分,仿佛那海水随时会席卷而来,将自己淹没。不知何时,海面出现了一点亮光,仿佛一颗坠落在海中的星星。那一抹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原来是从一叶小舟上发出来的。小舟在海面飘飘荡荡,无依无靠,如同一片枯叶。待它近了些,容绫看到上面立着一个白衣男子。舟首的灯笼在空中摇摇晃晃,发出微弱的光。隐隐约约中,她认出那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穆承影。容绫失落地想,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他刚回临海没几天,怎么会突然来卧龙岛呢?看着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容绫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想起了与穆承影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他撑着一把伞,从朦胧雨夜里走来,那亦真亦幻的画面至今还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中。容绫心想,如果自己那天不和他去山顶看星空,今晚也就不会独自在这里黯然伤神了吧。容绫抹了抹眼泪,再次看向海面,却见大海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小舟呢?
容绫垂下眼眸,擦了擦眼泪。忽然间,她被一双手圈入了怀中。那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熟悉,衣服上还萦绕着淡淡的竹叶香。她再一闻,那清香又消失了。容绫稍稍一惊,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怀中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耳边传来穆承影的声音。这话语如梦呓一般,容绫已分不清虚实。
“迢迢千里乘舟来,问君可是画中仙?”容绫喃喃问道。
“画中仙?我非画中仙,而是容姑娘的心上人。”说着,穆承影抱着她的手更紧了。容绫意识到这不是错觉,连忙转过身来。毫无意外,她对上了穆承影那双清澈的眸子。容绫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穆郎,真的是你!”她喜道。
穆承影温柔一笑,“是我。”
“你怎么会来卧龙岛?”
穆承影轻轻一笑,“我再不来,只怕你的魂儿都被‘画中仙’勾走了。”说着,他用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容绫温柔一笑,难以掩饰娇羞情态。见她这般妩媚动人,穆承影不禁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容绫也环住穆承影的腰,回应着他的吻。缠绵许久,他俩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对方。俩人的眼里充满柔情蜜意,彼此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容绫害羞地垂下眼眸,穆承影拥着她,心里对她愈发怜爱了。容绫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心里的欢喜立即被悲伤所取代。她原打算,倘若他不来找自己,那便忘了他,如今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她叹息一声,离开穆承影的怀抱,默默地走到瞭望台边,看着苍茫大海。见她愁眉不展,穆承影感到心疼无比。他来到她身后,关切地问:“绫儿,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那为何这么惆怅?”
“我……真的没什么……”容绫吞吞吐吐地说,“穆郎,你怎么突然来卧龙岛?”
“我想你了,所以来看你。”穆承影轻轻抚摸着容绫的头发,眼里满是宠溺。
“这里与临海相隔甚远,你来一趟,挺不容易的。”
“不容易也得来。你住在这里,即使隔着刀山火海,我都会来到你身边。”
听了这话,容绫心里更加难过了。她抬头看着穆承影,见他目光如水,双眸含情,她实在不忍心让他知道真相。容绫犹豫片刻,说道:“穆郎,这里和临海相隔千里,往返不易,你以后不要来了……”
“可以啊。”穆承影不假思索地说。
容绫望着他的眼睛,感到有些意外,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穆承影笑了笑,说:“我不来见你,那你去见我。”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容绫心里有一丝欣慰,但同时也感到更加为难了。她低下头来,说道:“我要守护卧龙岛,无法离开。”
“绫儿,你不让我来,又不跟我出去,那我们岂不是不能见面了?”
“这……”
穆承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期待地说:“绫儿,你跟我走吧。离开卧龙岛,跟我回绝剑山庄。”
容绫摇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开卧龙岛。近来海上倭患严重,卧龙岛随时都会有危险。”
“可你说过,你会跟我走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座瞭望台上。你忘了吗?”
“可是,我听说你和仁义山庄的千金有婚约……”
穆承影看着容绫的眼睛,认真地说:“那是十多年前就定下的,你怎么能当真呢?你放心,我不会看她一眼的,我要娶的人是你。”
“可是,你的家人希望你娶她。”
“我今夜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爹娘已经同意了,只要我为家族报了仇,便可自己决定终身大事。”
“报仇?”
“是的。楚游去了大漠,我得去寻仇。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不能来看你了。”
“不,你不能找楚游报仇!”容绫的情绪有些激动。
“为什么?”穆承影不解地问。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容绫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了想,慌乱地说:“因为……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可不一定,上次在沙漠,我和他打了平手。”
“楚游这些年做了很多善事,他已经在赎罪了。给他一次机会吧,留他一命,让他继续行善积德,比杀了他更有意义。”
“绫儿,他可是杀害我祖父的凶手啊。因为他,穆家上下几十口人葬身火海,我怎么能不报仇呢?”
容绫看着穆承影,顿时无话可说。黑鹏害死沙鹰舅舅,她尚且要找他报仇。楚游害死穆家那么多人,自己有什么理由阻止穆家报仇呢?可是,楚游是她的父亲,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
“绫儿,我知道楚游曾经对你有恩,可是你对他过于偏袒了。”穆承影耐心地说,“你和他交情不深,对他的了解太少。”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杀了他,我会良心不安的。”容绫急得眼泪直往下滑。
穆承影伸手为她拭去眼泪,说道:“绫儿,我不会亲手杀了他,我只是把他带回绝剑山庄,听凭父亲处置。”
“穆郎,其实……”容绫想要把自己的身世告诉穆承影,但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她不敢想象,得知楚游是她的父亲,他会是什么反应。
穆承影耐心地说:“绫儿,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穆家的人。到时候,你就能理解我了。”
容绫想了想,说道:“楚游去大漠的目的是为他的亲人报仇。巧的是,他的仇人黑鹏也是我的仇人。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舅舅是被黑鹏害死的。”
“我记得。”
“我想为我的舅舅报仇,可我不是黑鹏的对手。所以……所以我想借楚游之力对付黑鹏。”
“你是说,等楚游杀了黑鹏,我再去报仇?”
容绫心想,能缓一时是一时,于是点了点头。
“听你的,绫儿。”
“穆郎……”
“不说楚游了。绫儿,我今夜来,只是为了见你一面。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说着,穆承影将容绫拥入怀中。
容绫靠在穆承影的怀里,心里乱成一团。她沉默许久,木然地说:“你长途跋涉,一定很累吧……”
“不累。有船夫呢。”
“巡逻的人没有为难你们吗?”
“我在海上遇到了沈姑娘的船队,她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没有为难我。”穆承影摸了摸容绫的青丝,依依不舍地说,“绫儿,我得回去了。”
容绫原想挽留,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她便觉得愧对于他。她微微仰头,忍住眼泪,说道:“路上多加小心。”
穆承影为她擦了擦泪,心疼地说:“你看你,怎么又哭了?我都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你刚来就要走,我有些感伤罢了。”
“都是我不好,不能留下来照顾你。”
容绫抓住穆承影的衣襟,泣道:“穆郎……”
“绫儿别哭,我在……”穆承影抱着容绫,不知不觉,他的眼眶也湿润了。
穆承影离去之后,瞭望台又只剩下容绫一人了。她望着大海,甚至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