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餐厅,被秋意晚风浸染,刚刚还满眼醉意的人逐渐恢复了清明,虽然依旧靠着沈忱,但原本抓玩妻子腕上装饰丝带的动作已然演变成与她十指相扣。
既当骡子,又做了电灯泡,大侄儿的存在不免微妙起来。不过可能是觉悟不够,也或者是耐耻度更高,沈忱依旧兢兢业业,反倒要沈彣主动打发他,“可以了,回去吧。”
“不用我扶您到车上去?”
话听上去倒颇有几分晚辈的恭谦,可一个您字却也暴露了他在贫嘴。
“还真把我放在心上了?”
“当然,你可是我独一无二的小叔叔!”
“那可不,你每一个叔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你,不也是我独一无二的侄儿?”
他们家族从人丁上讲算不上庞大,但分家出去和没分家的各支系加一起也还是能凑出三五十人,尤以男丁兴旺。于是沈忱的叔可能都不止一位数,而沈彣的侄儿同样在两位数以上。
自讨了没趣的沈忱也不纠缠,笑道:“是,我怎么可能辩得过小叔叔你?我回去就是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正好回去之后,他可以去把单悄无声息地买了。虽然是学生主动邀约,但他们这些做老师的怎么可能让他们破费?
见他这么识相,沈彣也不吝啬自己通达人情的一面,“欸,下周一带发票找我,给你报账。”
“不用,这也花不了几个钱!”
“不是钱的问题,哪有让侄儿付饭钱的叔叔?”
作为老来得子的那个子,沈彣其实也就大沈忱4岁,却一直很有长辈风范。小时候他的架子端得可爱,他们这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侄儿也乐得以被他照顾的方式来宠他,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自然。
“那行,周一我再去拜会!”
告别叔婶,沈忱慢慢悠悠地回到餐厅,买了单,才返回包房。不过动作还是比众人设想的要快,原本如火如荼的讨论如同被他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环境音如旧。毕竟都是些年轻学生,还没有从社会上磨砺出迅捷的反应力。
“怎么不继续了?”沈忱好笑地回座,“说吧说吧,我保证不会透露给那位沈教授!不过你们当中要是出了个嘴巴松的小鸭子出去嘎嘎,可别算到我头上!”
沈氏叔侄的关系在学院并不是什么秘密,虽说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与高岭之花沈彣沈教授对比,沈忱沈教授相当亲和朴实!身上既没有高校教师的书卷气,也没有行政人员拽的特质,又一心向学,所以得到的也是学生们健康版本的喜爱。
“不要这么说嘛,主任教授,我们知道您最懂保密了!”听他这么说,学生们也就放下了戒备,“况且我们哪能大逆不道地说授业恩师的坏话?只是在讲您的小婶,我们的师母真是个大美人呢!”
“是啊,是啊!现如今四五十岁的漂亮姐姐、漂亮阿姨是不少,但漂亮到师母那种程度的,我还是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
“当真是美到让年岁失去意义!”
“诶诶,这么看来,沈教授不也挺俗气的?”一个女孩促狭道,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倒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个世界对女性的偏见。
沈忱适时出言提点,“可才气和美貌并非对立的存在。”
气氛一时凝固。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偏颇,年轻学生们要么成了霜打的鹌鹑,要么成了被注入勇气的斗鸡,还有几只默默反省的......他们不一定是出于某种恶意,而是很多潜移默化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根深蒂固。
“再且你们的沈教授年轻时候是既叛逆又特立独行,当然,不是现今精神小伙的那种桀骜不驯,没有纹身,没有穿孔,也不穿皮裤,而是思想上的。空有美貌进驻不了他的精神世界。”
后一句学生们是信的,但前一句却有些不敢信。沈彣可是连衬衫领口的那枚纽扣都会好好扣上,午餐的营养摄入量比减脂期的人还要严苛,工作日程犹如钟表般精确执行。的确,这些赋予了他一种孤特高洁的气质,可是该如何理解他的叛逆和特立独行呢?
“是吗?可是很难想象沈教授没了时刻表如何工作生活呢!”
“或者是另一种意味的特立独行?”
“只能说思想和表达是两回事,况且要养成他那种作息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倒更期盼他简单地给教案做个PPT!”
主张一经提出便引来了众多拥护,他们专业文献多,没有PPT上课记笔记会非常麻烦,就更不要说之后的期末复习了!
“没办法呀,他每一个助理都能搞出点事情来,自己又不会做。”
众人又是一阵不敢信,这什么时代了,不会做PPT?
但这就是事实,“你们得这么想,他90年代初便去欧洲留学,那个时候更多地是用幻灯机。回国之后,一进公司便是高级管理层,2、3把手的位置,有秘书、助理干杂活,所以他是真的不会。”
“那个时候的留学生如此吃香的吗?”
“那倒不一定,还是得看能力。你们沈教授便是能力很强的那类,涉及隐私不太好透露他曾待过的是哪间公司,只能说他在的那14年间,从几千人的中型工业企业拓张了几十倍还不止!可惜他的课堂不教授这些,虽然这些会是你们进入社会后用得上的东西。”
“几十倍?饶是国家经济进入快车道,也太夸张了吧?”
“而且沈教授的性子生冷,感觉不是会喜欢人际交际的类型,很难想象他在大型企业里挥斥方遒的模样!”
“只能说,有些人就是得靠冷来抑制胸腔中的炽热。”
“所以是小说中的清贵霸总照进现实了?”
“虽然他们夫妻确实是因为工作结的缘,你们师母年轻的时候是日报财经板块的记者,但少看些不切实际的小说吧!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擅不擅长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那个人目的性极强,围绕着这一中心,可是有很多旁人难以想象和捉摸的面目!”
“比如?”
“比如,你们真的觉得他不知道这场饭局包藏着你们怎样的机心吗?”
所以,他索性自己先把自己喝醉了?
对这个问题,唐幽芙也很好奇。所以上车之后,她也不急着发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清明的眸子,“几杯呀,喝成这样?”
“两杯,就两杯。”
“我还以为你会用喝倒所有人的方式来破局呢!”
是的,沈彣刚刚一直在装醉,他的酒量其实远比演技要好。在第一段职业生涯的初期,曾在某场酒局上以一己之力干倒了包括己方专职陪酒员在内的十多个人,末了还利落地收拾好残局,把该回家的塞进回家的车,该回酒店的塞进回酒店的车,方才精神抖擞地回家,更可怕的是第二天还能准时准点地坐进办公室!故而一战成名。
都市传说的传播速度惊人。那之后公司的业务酒局便开始减少,多改为纯吃饭的局,或者委婉诚挚地请求把他剔除——本想在饭桌上找场子,结果遇上个砸场子的,还是谈判桌上最精明强干的那个,不要说参与感和体验感,压制感倒是被拉满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表演一个滑跪......
对此,沈彣倒是乐得清闲,他本来就不爱酒,也不爱喝酒,只是体内乙醇脱氢酶和乙醛脱氢酶的活性高,代谢快,能喝且不容易醉而已。
后来离开那个圈子后,这些就只有亲近之人知晓。所以刚才不止是唐幽芙,沈忱憋笑憋得也很辛苦!
“那一招并不适用于这一场合。年轻学生确实比较容易被吓到,但也是在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上,比如绩点,比如档案,比如请家长。此外的场合,他们可能比社会人还要狂妄,毕竟他们并没有真正领略过酒桌所延续的交锋意味,也就不可能被威慑。知道你能喝,他们只会想要探出你有多能喝,无休无止。何必去做没有意义的事?”
“是,沈教授对人心、人性的剖析总是入木三分。可惜没能开展相关课程,否则高低给您评个精品课!”
“讽刺我?”可对自己找的媳妇,沈彣还是有某种自觉的,“你呀,就是欺负我拿你没法儿!”
恃宠而骄的唐幽芙笑笑,凑过去想亲亲他。一个高明的驯兽师,是不会忘记在鞭子过后给颗糖的。
可沈彣却撇开头,“酒气!万一遇上交警查酒驾,又得像上次一样去医院验血自证清白!”
想起上次的经历,虽然觉得好笑,但确实麻烦得紧,她赶紧退开。然而下一秒手就被拉住并咬了一口,“回家之后再补回来。”
“你可真是!”
所以,到底是谁在驯服谁?
“是讨厌,还是喜欢?”
“讨、厌!”
“我就知道,打从一开始你就讨厌我!”可能是今晚接触的学生大抵与相遇时的唐幽芙同龄,沈彣不禁畅想起过去的事,“不过,那时你讨厌了我多久?”
“嗯~大概30个小时的样子。”
“我还以为会更久一些呢!”
“原来你也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有多讨厌呀?”
“准确来说,是没想到那时候的自己就这么招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