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后来爱得如何轰轰烈烈,都改变不了唐幽芙并不记得与沈彣初见的事实,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时他们都很年轻。
初出茅庐,刚入社会,但人与人的差距往往一开始便已注定拉开,届时他学成归国,顺利进入一家中型工业企业的管理层,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而她不过是日报经济版跑外勤的实习记者,除了美貌和气节一无所有。
是的,她是个美人,大美人,说倾国倾城夸张了些,但确有几分摄人心魂。
这让她很快在圈子内蹿红,但不是以才能,而是因为美色对钱权极强的沾粘性。如果只有美貌,她大抵也能过得漂亮,因为温床之中并不缺乏干净的器皿,但她并不干净。
“成分不好不应该影响你的个人幸福!”报社里负责带她的师傅李修齐是一个正直立派的人,不仅没有理会那些被她沾粘来的麻烦事端和风言风语,平日里也十分照顾她,尤其在得知她单亲家庭的背景且父亲在去年病逝后,便与妻子一起致力于张罗她的终生大事。
“师傅,你这话可是连底气都没有。”唐幽芙笑笑,其实她对那段特殊岁月并没有太多印象,那时她还小,唯独母亲与父亲离婚带着哥哥离开这件事,主客观都不可能不受影响,“普通人家尚且在乎这种事,何况孩子有着光明未来的家庭。”
而她是断不可能跑到不干不净的培养皿里去的,忍受不实的名誉损害没什么,但“既然都已经被指指点点了,不做些被指指点点的事岂不是白被骂了”的想法却是没有的,她太清楚洗不净的淤泥附着的粘腻感有多么令人无力!
她只想如她爸爸教导她的那样堂堂正正地活着,好在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对此李修齐却不是很认同,无他,她太美了,尤其那双据说是少时因为眼疾而病变为翠绿色的眸子!对红颜祸水这个词的解读不该是给谁引致灾祸,而是给自己带来麻烦,尤其她如今还无依无靠,所以他们夫妇才格外忧心。可她所考虑的又何尝不在理呢?于是李修齐换了一个思路,“那,那位厄尔敏先生呢?”
厄尔敏先生全名厄尔敏·恩格勒斯,是德国老牌工业企业恩格勒斯来华投资的负责人。虽然职称带总,但其人不过30出头,伟美矜贵,尤其是那双带忧郁蓝调的绿眸,只一眼便能让人沦陷。带着钱和技术,他的到来很快在行业和媒体两大领域形成话题。可此人是一个神秘主义者,除了公开场合,从不参加私人饭局,也不接受任何访问,甚至最老练的狗仔也不得不挫败地承认,根本蹲不到人!
就这么一个人却不知在哪次活动中对唐幽芙上了心,之后便是各种纠缠,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手段并不过激。
“国情不同,有些考量是没有意义的。何况,他有什么资格?”
唐幽芙顿了顿,笑了起来,有些苦涩和无力,“他......听上去五毒俱全。”
“所以,以毒攻毒未尝不可。”
唐幽芙抿唇,垂下浓密的眼睫。
见她不语,李修齐只能叹气作罢,转而交代起工作。今天下午有外勤要跑,从事精密机械和电气工程的大型工业企业华世要举行一场高尔夫球会,而恩格勒斯正是最重要的宾客。
于公于私,这都是他选择带唐幽芙来的原因,但他并没有想到,还是因为唐幽芙,他们直接被拒之门外。
源于一出追求被拒的闹剧,对象倒不是华世现任掌权叶晖,此人大院出身,根正苗红,前景无量,断不会与唐幽芙纠缠,她得罪的只是这个球场的管事。情节不严重,也严重——无论管事的多么不在理和说了不算,见不到顶头的,就无法申辩。
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阵芝兰香浮动,一个清贵挺拔的身影悄然而至,“怎么回事?”
清冽的声音不大,却让躁动的人群整个地安静下来,循声望去,是一个俊美端丽的年轻男子,简练短发,卡其色修身风衣,棕色德比鞋,看上去很是风雅。
唐幽芙认出,这位便是液压设备生产商聂氏的二把手沈彣,只是近来聂氏正深陷与华世的法律纠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怎么会受邀来参加华世的局?还神采奕奕的?
这场纠纷说起来简单,作为华世庞大供应链的组成,聂氏供给了一批有质量问题的设备,这不止打乱了华世的生产计划,还严重影响了后续的产品交付,于是叶晖在单方面撕毁合约后,不做任何索赔协商,直接一纸状书闹到法院。
但它很不经盘,但凡对华世的内部纷争以及叶晖如何努力让聂氏重要化有一些了解,就会意识到这其中水很深。
“小沈先生,这......”工作人员顿时惶恐起来。
沈彣无意听他们解释,径直走向李修齐,或者说站到了他们身边,“李记者,需要帮助吗?”
李修齐顿了顿,他们认得出沈彣很正常,而沈彣认得他们就不了,且不说之前他们并没有确切交谈过,此刻工牌还在门岗手上没有还回来呢!
“......工作人员把我们挡在了外边,虽然我们证件齐全!”
沈彣没有问为什么,刚才工作人员的反应已经很好说明他们说不出为什么来,便直接追究起主谋来,“谁的吩咐?哪一家媒体都不拦,专拦日报,总不能是你们自己的突发奇想吧?”
“王......王监。”
“噢,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那个人短视、无知又下流,我早和我大哥说过,这样的人是最容易坏事的,可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媒体是最不能得罪的!日报的销量多高?看经济版的人是少,但社会版就不同了!”
他的话说得轻柔,但确系威胁。工作人员当即白了脸,连连向李修齐和唐幽芙陪笑,恭恭敬敬将他们送了进去。
待只剩下三人,李修齐方才向沈彣郑重致谢,“沈先生,无上感激。”
“您客气了!球场的管理出现问题,和家兄也脱不了关系。”见李修齐不知所谓,他便科普起了球场的前世今生。
作为一项特别的休闲运动,高尔夫的社交性极强,一开始考量建设球场便是为了给来华投资的外商提供休闲度假的场所。这座球场便是华世预见性地出资建造的,不过并非叶晖的政绩,它是创始家族华家筹划的最后一件大事。只可惜年寿不永,事没做完人先没了,还没有成年的继承人来延续,其结果便是摊子最后落到了法务部,即沈家的基本盘。
这是华世各派系乐得给足他们的实惠,毕竟沈家了解公司上下的运作,与各分公司也有不少往来,能拉拢最好;拉拢不了,保持中立,不拉偏架也不差。只是这种中立并非遗世独立,它天然站队优势最大的一方,而且沈家是玩规则的,甚至就是规则,他们是最先感知到规则就要垮塌,也是最想要修复好它的人。
“难怪他们对你这般恭敬!”
几分钟后两人的交谈已经不再抱有生硬的礼貌。
“只是唬人罢了!其实你们自己就可以解决。”
“话是这么说,可像这种在私人场所进行的活动,没有主办方发的通行证,我们是寸步难行,总得考量后果。”
“企业需要曝光,一个正常的管理者可不会为利用职权挟私报复的下属得罪媒体。毕竟,笔就是媒体人的武器。”
他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却没有少年人的莽和骄,明媚又敞亮。
“那倒是。对了,还没有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实习生小唐,很优秀的孩子,还希望日后能多关照她些。”
“唐幽芙记者,我知道。”见二人均是一愣,沈彣解释道:“今天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往常你们佩戴工作证时,我有留意到上面的信息。”
然而这更令人讶异,“......你都会去记吗?”
“我喜欢尽可能地了解周遭情况。”
“能记下吗?还要对上脸。”
“有技巧的,我会一并记下对方的特征。比如李哥,左眼下有一颗小小泪痣,而且你总戴着婚戒;而小唐记者,有一双漂亮的绿眸,像碧琉璃一样。”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唐幽芙那里,并不猥琐,反倒让人觉得漂亮不过是他的客套之辞。
只是唐幽芙的自我保护机制很灵敏,尤其不喜欢别人拿她的眼睛说事,所以气鼓鼓地看了回去,“是因为病变!”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意思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是异类,你不也是异类吗?是的,沈彣也有一对绿眸,但不同于唐幽芙的鲜亮,浅浅的,淡淡的,偏暖调,像向日葵花苞,也像海水激荡出的点点沫子。
沈彣笑了,发自内心地,“我祖母是法国人。”
夺目,却灼人。唐幽芙意识到了自己的歇斯底里和唐突,沉默地垂下了美眸。她从不是一个情绪外露之人,因为父亲总在出差,在能照顾好自己之前一直在吃百家饭,最会看眼色以及管理情绪了,却也积攒下了敏感和自卑......
李修齐一方面解围,一方面也好奇,“这样吗?”
沈彣转向他点点头,这其实不算什么秘辛和避讳,他祖父在发妻病逝后续弦了一位法国籍妻子,只是沈家的作风一贯低调,而且父系基因十分强大,后妻生的两个儿子和孙辈身上都没有什么混血感,除了早逝的孙女沈缨和沈彣隔代遗传到了异色的眸子,久而久之也就将此事淡去。
“我见过令姐,真风华绝艳!”
“是吗?我对她的记忆倒是不多,只记得是个很酷的人。”沈彣与李修齐聊着,心神却落到了因低头想事而逐渐落后的唐幽芙身上。
这姑娘的心防肉眼可见的重,是对所处环境的应激?可惜了,她还不知道如何利用好自己的天赋!不过事情倒也不那么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