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去月宫探望了红螺娘娘之后,益算回到小岛,还坐在云上的时候就看见小岛上空有金云飘过,她知道是北泽回来了。
三个月前北泽接到玉帝下的命令去下界妖族平一个战乱,那场战役几乎动用了半个妖族的实力,他打起来略显费劲。
看到有红绸带在她的卧房顶上飘荡时,益算就知道北泽打赢了胜仗,这是在大摆庆功酒之前抽空回来见她一面,益算让小孩子先迎了过去。
北泽就站在院子门前等这对母子,远远的也看见了益算穿着流光彩衣规规矩矩的坐在云端与儿子说话。
她自嫁给他之后老实了很多,也更爱笑,人也变得自信,以前的时候总是把头埋在胸口眼神盯在地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地上有宝贝,实际上是不敢对上别人的眼神,害怕他人的鄙夷。
益算微笑着落地,北泽抱着孩子将她也一把捞起,益算红着脸推了推他,她已经怀上了第三个孩子,就在北泽上次走之前,只是这个孩子的个头小,看不出来有身孕,大概又是一个舅舅喜欢的小闺女。
北泽不动声色的改搂抱为牵手,拉了益算进院子里。
益算不喜欢有人服侍她,所有岛上的一切都由她亲自打理,修剪草坪,浇花养树喂鱼,她都照料的很好,孩子也喂养的白白胖胖,但她自己却总是无精打采,看起来有气无力。
益算解释说:“怀孕的人都这样,你别担心。”
北泽的情绪也跟着降低。
他知道不是益算说的这样。
他知道她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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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北泽醉了酒回来,孩子已经睡了,他拉着益算进偏殿里,想与她亲近。
益算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想吐,推了推他,但北泽似乎很不高兴,脱了靴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益算,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变得开心。
益算知道北泽肯定又听别人说了什么,他们因为这个吵过一架,闹的很凶,半年都没有说过话,直到第二个女儿临盆,关系才渐渐恢复,但益算知道,北泽自己没过这个坎,就会一直记在心里。
她习惯性的妥协,最后问了一句:“你是一定要今晚做吗?”
北泽冷冷一笑,提上靴子就推门离去。
益算走在冰凉的夜风里,突然想起从前和北泽落在东山之东的大河上,他们乘坐着一朵小乌云,静静的摸着冰凉的河水,躺在云上看星星,你一言我一语。
那时候的她一定不会想到,长期的身体接触,轻柔或残暴的享受对方的身体,会让她从不喜欢变得讨厌一个人。
即使北泽那么英俊,那么温柔,声音很好听,挠的她的心痒痒的,讲的笑话都让她忍不住笑意,但只要他拿出那个东西试图进入她的身体,她就开始生理上的排斥。
都三年了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会抖,害怕的大汗淋漓。
益算享受不到身体交融带给她的喜悦,但她不排斥只是平时的说说话,浅尝辄止的小幅度亲近。
她想一定是因为舅舅。
他在她面前说了那些可怕的话。
舅舅说对她抱有了很大的希望,但没想到会是个男孩子:“这个东西就留给你,或者你们可以扔了,我需要下一个,我不希望还是男婴,否则你就一直生,生到死,也要把和姐姐长得像的女孩给我生出来。”
益算惴惴不安的交合,惴惴不安的怀孕,惴惴不安的看着舅舅严肃的站在她的身边,那时候她无比需要北泽,但北泽被舅舅派去了荒地执行任务。
那个孩子就哭了一声,她看都没有看到一眼,就被舅舅抱走了。
她应该感到开心,因为是个女孩。
但她无法感到开心,因为舅舅是个变态。
她被赋予永远不能看见那个孩子的权利,换来可以继续生更多的孩子,和天宫上唯一一个可以去探望红螺娘娘的名额。
益算感觉想吐。
更想吐了。
她不得不戴上假面,日复一日的去关心她并不想关心的人。
否则其它盯着她的眼睛又要开始说了,红螺娘娘大慈大悲原谅了你,天君大慈大悲给了你这个权利,你怎么能不珍惜?
因为她犯了错,所以必须要心怀感激的接受每个人对她的原谅,这就是这个世界所遵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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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北泽回家,益算已经不在了。
她为他留了早餐,带着孩子,去了最不想去的月宫里。
上上次红螺娘娘拜托她去一趟地府,她想见见另一个红螺过得怎么样。
从前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也是夫妻,后来就成为了一个人。再次被斩开,但也只是两份一模一样的人,因为思想连在一起,所以时刻思念着对方。
她们彼此珍惜彼此相依。
益算本没有答应,她觉得这关她屁事,我不是也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人吗?凭什么你能见?
但她此时并不想面对北泽,刚好寻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借口。
北泽就等在家里。
益算便没有回去。
她已经多年没有来过地府,她讨厌阴沉沉湿漉漉的地方,何况仙官下界地府都要派人来迎接,蒋轻轻就一定知道她来了这里。
她讨厌嘴贱的蒋轻轻。
益算抱着孩子跟着迎接的鬼差一路走到黄泉,八百里黄沙遍地,她觉得蒋轻轻肯定是故意的,都没有派个轿子来迎。
鬼差尴尬的笑笑,今日是他们的北判官新官上任,原来的南判官升职入了西天,可是地府里七百万年来都没出过的事情,大家都忙着去凑热闹了,蒋阎王作为地府里的第一把手,自然不能不给面子去说两句。
小松枝在益算的怀里恭喜恭喜,鬼差喜盈盈的拿了块地府里的特产糖给他吃。
益算一看,还觉得眼熟,从前的时候她也让蒋轻轻给她从地府里带过,要最好吃,最有名,生意最火爆的甜点,后来知道是裹了糖的猴子尾巴,差点没把蒋轻轻的耳朵薅下来。
益算尴尬的问了问:“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鬼差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这猴子尾巴是用油炸过的,很酥,裹上地府里特有的方糖,熬煮了整整七个时辰,趁热淋上去,咬上一口别提多么带劲。”
鬼差又补充道:“小孩子们都爱吃这玩意儿了。叫谢大脚,还挺出名的。”
益算听见这个诡异的糖名,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升起:“叫个什么玩意儿?”
“谢大脚啊!”鬼差嘿嘿的笑笑:“以前就叫猴子尾巴,这还是这一届阎王蒋新上任的时候亲自取的。”
益算想杀鬼的心死灰复燃,十分可以肯定蒋轻轻是故意整她的,那个人真的很贱,很无语。
鬼差笑盈盈把她们送进黄泉路上唯一的客栈里,入门第一眼,果然就见师父一袭红衣正在审鬼,见她来了,并没有多么的惊喜。
“找个位置坐吧。”
益算选了个角落坐下,等孟婆忙完,端了盘点心和一壶茶水来见她,问她:“你怎么来了?”
益算有些诧异:“是……另一个你让我过来的,她说……”
孟婆大概了解了,给小松枝掰了个青蛙腿吃,孩子的猴子尾巴还没啃完,正在努力,孟婆笑笑:“牙齿长得倒好,但这玩意不儿适合你,婆给你拿的这个更好吃。”
小松枝垂涎欲滴。
地府里的食物全是他没见过的模样,天宫上的吃食大多在乎于美观,做的都很漂亮,但味道寡淡,又多是糕点冷食,琼浆玉液,他早都吃腻了,笑嘻嘻的扔掉猴子尾巴接过青蛙腿塞进了嘴里。
益算给他倒了杯茶,等了等也不见师父开口,她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过得怎么样?”
这也确实是她下来这一趟的目的。
孟婆如实的回答:“挺好的。就是黑天里经常洗澡,白天里负责煮汤还好,蒋不怎么管我的事。”
益算想起蛇女曾经告诉她师父的另一半在地府里饱受黑火的折磨,她口里的洗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益算可不想管这样的事情。
差不多就准备走了。
她没啥可道歉的,也不想接受道歉。
她只是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楼梯后面有一双眼从她进了这里之后就一直将她盯着,她不知道是何人,但也不想管别人家的小孩子。
“我这就走了。”
“好。你保重。”
孟婆也不多余的挽留她,这两个人的性格都不喜欢过分的虚假和刻意。
小松枝缠着益算在地府里多玩几天,她正好也不想回去见北泽,便抱着孩子又进了酆都城。
这里被蒋轻轻管理的像人界一样热闹繁华,走街串巷都有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甜味食品,益算根本没带钱,孩子又想吃,她只好拿了首饰去换。
那可都是北泽买给她的,不过也都是花在了他儿子身上,益算想他应该不会太介意。
一逛就逛到了黑天里,益算打算找个客栈方便夜晚休息,隔的很远就从二楼上看见了黄泉上燃起的黑烟。
那火一烧就是六个时辰,直通天顶,蚀骨燃心,即使是蒋轻轻在管理地府,也没办法为此同玉帝说情。
小松枝本来已经睡了,只是今夜的宴会足够庞大,从方向上看,宴会的中心应该在黑河的巨型礁石群上,离这里可有八百里,那么声势浩大的烟花,还有耳边群鬼们尖叫的声音,益算只好盖住孩子的耳朵把他藏进了客栈的被窝里。
她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五颜六色的焰火在黑洞洞的天空上燃起,心里感觉寂寞又伤心。
她还从没有和别人一起看过这么好看的东西,这么好看的场景,美丽的色彩,她又想到那处废墟。
刚生儿子的时候,北泽陪在她的身边,舅舅也很激动,益算感受到了为人母的喜悦,他们欢欢喜喜的迎接这个小生命,但是很快就被舅舅的话打回原形。
舅舅称她的孩子为:“这个东西。”
益算受了不小的刺激,整日做噩梦,梦到她软弱无力,在舅舅的逼迫下再度生下了一个男婴,舅舅大发雷霆,要处死她的两个孩子,所以她只能在梦里将第二个亲手杀死。
后来,她果然诞下了一个女婴,她的心里就此留下了阴影,觉得那个男孩子真的是她亲手杀死的,所以才生下了女孩。
这些事情她都没法告诉北泽。
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镇守荒地,只要益算一怀孕舅舅就会将他调离小岛,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可悲的生育工具。
工具何必为难工具。
所以她没有再去过那处废墟。
益算感觉自己的裙角被人扯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小松枝。
她将他轻轻抱进怀里:“你怎么了呀?”
小松枝亲亲娘亲柔软的脸蛋,打了个哈欠,嘿嘿一笑:“娘亲亲~~我也想去放烟花嘛,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