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算自问是一个完全不会教育小孩的母亲。
她其实都不愿意生小孩,自然也不懂教育,所以面对孩子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是无底线的答应。
小松枝既然说要去放烟花,益算想了想,干脆决定当掉自己的流光裙。
这也是北泽在打完仗后亲自给她挑选的礼物,益算还挺喜欢的,不过她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要求,对孩子也是如此,傻乎乎的就带去了卖烟花爆竹的店里。
小松枝的脾气随北泽,从小就胆子大,两岁时已经能举起百十来斤重的宝刀在小岛上追砍他老爹养的野鸡。
益算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完全忘了自己在下界红螺寺的时候,可比小松枝还要顽皮。
“嗯~~我想了想,”小松枝最终选定店里最大的一支冲天礼花,看起来就是益算在二楼上看见的,可以点燃天空的那一种,她问了一下价钱,五十两黄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决定用裙子来换。
店家是个识货的小鬼,认出她所穿的流光裙乃是妖族最难得的珍宝,由王族御用的顶级工匠,用上好的天蚕丝和上百颗五彩珍珠研磨打造,光是设计的花鸟图案就要花费七七四十九道工艺,从各个角度来看,颜色和形状都不相同,光彩华丽。
这样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益算尴尬的挠了挠头顶,她自然知道北泽送她的东西不可能是什么烂东西,但也没想到这么贵重,劝了店家好半天对方才敢收。
益算想下次可不能再乱要北泽的东西,用仙法变了一套普通的纱裙,抱着小松枝坐上乌云,很快来到黑河岸边的礁石群。
这里比酆都城内还要热闹,应该是新上任的判官在云头撒钱,过路的大道被挤的水泄不通,所有鬼都在享受欢愉。
益算自然不见外,捡钱的事情不参与白不参与,挤进鬼群里身手利落的抢了两张,喜滋滋的打算告诉小松枝,结果一扭头,孩子就不见了。
入目都是些不认识的鬼,一个二个长得比窝窝头还难看,她着急的叫了两声:“小松枝?!谢北霁!”
呼喊的声音完全被鬼们尖叫的声音盖住。
益算心慌意乱的再次登上云头,想着孩子乖巧,又很聪明,应该不会出事。
远远的,她就看见小松枝扛着那根超过两米的巨型烟花正在与一只一米多高的鬼争吵,应该是孩子走路不看路,用焰火挡住了别人抢钱的大道。
益算急急忙忙的驾着云奔过去,没成想他们不知怎么居然点燃了那根焰火,小松枝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一脸的我才不会受欺负,把焰火对准了那只敢找他麻烦的恶鬼,立刻就要开炮。
“你还敢躲?不许躲!不许躲!”
小松枝气的脸颊通红通红的,一脸恼火,凶的益算都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总在她怀里撒娇要亲亲的小肉丸子吗?
她被人欺负惯了,下意识就会害怕欺负别人的人。
小松枝才不管这些,他老爹可是天宫上最厉害的将军,娘亲是掌管凡人寿命增减的益算星君,谁敢对他出言不逊,他就要谁的好看,扛起焰火偏往鬼堆儿里冲。
好几十只鬼都被炸了屁股,在巨型的黑礁石上哇哇乱叫。
“判官大人!有鬼砸你的场子!”
新上任的北判官奇怪的回头:“嗯?”
下一秒,就见一个小肉丸子连烟花带人被两只鬼踹进了黑河里。
益算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阻止儿子胡闹,毕竟她分不清究竟是儿子在欺负人,还是别人欺负了他,他正在报复。
但看见了一米不到的儿子,被鬼连人带烟花踢进了那会叫神仙失去法力的黑河里,她想都没想,迅速掷出了袖子里的算盘。
“快救他!”
没想到算盘这个家伙居然吃错了药,打了个弯,冲进了鬼群里。
益算眼看儿子掉了进去,自己也没空瞎想了,纵身一跃,从乌云上跳进了黑咕隆咚的黑河里。
那里面的水能溶解神仙的法力,她用法力变出来的衣服自然很快化解,捞起了儿子,她抱着小家伙拼命游向岸边,但岸边的鬼们都因为他们的扫兴而很生气。
“用石头砸她!”
“别叫她们上来!”
益算难堪的用手护住已经昏迷的儿子,请求他们暂时停下手里的恶行。
可惜没有鬼听。
有鬼用石头击中她的手臂,一砸就见血,离岸边还有很远,掷过来的石头越来越多,益算很快没有了力气。
她在心里默念:“算盘啊算盘。”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
算盘可从没丢下过她,不知道今日出了什么问题。
新上任的判官目睹了这一切,本不想管,但转念一想,未犯大错者就让他尸沉黑河底,好像有点太过无情。
北判官抬手一挥,扔下了一把折扇。
扇子在益算头顶飞舞旋转,正在施法救援,没想到益算一伸手,它却朝她直直飞了过去。
益算自然认出,这是她留给空空的那把折扇,就是从北泽那里求到的那一把。
空空死了之后,益算也去废墟找过,但人和扇都不见踪影,没想到来了地府。
按说魔死了之后就会魂飞魄散,怎么也轮不到地府管。
究竟是谁偷走了她送给空空的折扇?
北判官站在云端上正在奇怪怎么有鬼能拿走他的法器,耳边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还未回头,便有东西攀附去了他手上,正是一串红色的念珠,在下界陪伴过他半年。
空空道:“是你?算盘?”
算盘激动的老泪纵横,哭哭啼啼的引着空空的左手往他怀里钻。
空空正在疑惑,突然看见水里的鬼竟然打开了他的折扇。
以魔气喂养的仙家法器一旦回到仙人的手中便绽开了金光。
空空大彻大悟,水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益算!
他想也没想的带着算盘跳进了能溶解他法力的黑河里,以最快的速度游到益算身边,耳朵上挨了岸边小鬼一个石头,血哗的一下溅在益算的脸上。
空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或惊喜或疑惑或喜极而泣,颤抖着声音唤她:“谢歌语,你怎么来了?”
益算傻乎乎的搂住了空空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胸前,她不敢相信他“死”而复生,急的一时说不出话。
空空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上岸,没想到益算身着单薄,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肚兜,臊的空空耳朵尖都红了。
他脱下自己的黑衣为益算披好,神情严肃的将围观的众鬼驱赶,吹了声利落的口哨,不远处的天空便有金色的小云在向下撒钱,小鬼们见状一哄而散。
空空拧了拧自己湿透的里衣,刚想问益算怎么在这里,吓傻了的益算这才回神,从他宽大的衣服里钻出来,慌乱的爬向岸边。
“我……我我,我儿子呢?”
她的双眼含泪,湿透的黑发随意的粘在白色的肚兜上面,凄惨又凄美,只是漂亮的脸蛋白到吓人。
空空赶忙将顺手救上来的小孩子拿给她看。
真的就是拿,从手边的礁石上拎起来,又一本正经的提溜在益算面前。
益算再也忍不住的大哭,抱着孩子藏进怀里,感受不到小松枝的呼吸,三年以来的折磨几乎让益算染上了一种无形的疯病,遇上不想面对的情况整个人的智商瞬间下降为零,傻乎乎的哭着问空空:“他死了么?死了么?”
空空焦急的蹲去她身边,用手轻轻抚去益算睫毛上的泪珠,肯定的告诉她:“没有,还活着。”
他从她的怀里接过昏迷的小松枝,隔空用黑气帮松枝挤压出胸腔里多余的黑水,小家伙很快就苏醒,看着面前的黑发男人一脸迷茫的问空空:“你是谁?”
空空自报家门:“我是地府新上任的北判官,祸厌。”
益算吃惊的抬头:“你不是……?”
“我是,”空空肯定的回答她:“我是。不过新名字是阎王蒋重新帮我取的。”
蒋轻轻么?
益算的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想起那个曾经做过的梦她就觉得害怕,差一点以为又杀死了一个儿子。
神仙从不做没有根据的梦的。
空空再次向益算伸出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的府邸就在附近,你要不要来……坐坐?”
益算害羞的点头,这才注意到自己什么都没穿,尴尬的低下头不敢看空空:“能不能把你的衣服再借我穿穿?”
空空将益算扶起,她穿着他的衣服,居然会觉得大了,不知道对空空来说,这三年又相当于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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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算在空空的府上和小松枝一起洗过了澡,又换上了合适的衣裳,她的情绪刚好了一点,却不知空空上哪儿去了。
问了府上伺候的鬼差,才知道空空在厨房里给她们烧饭,益算不好意思的抱着小松枝一起溜了过去。
空空的背脊依旧挺拔,身着黑衣,长身玉立,表情严肃且认真。
时间一下子就回到红螺寺,北泽带她去找空空的那天,他也是一个人在厨房里独自为她煮甜甜的白粥。
益算入口的时候才察觉到空空在里面加了白糖,但那时候她打算拒绝他,所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尝到。
空空发现她来了并不惊讶,只是回头淡淡的微笑:“衣服还合身么?”
益算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就听见小松枝气呼呼的在自己怀里反对:“我的不合身!太小了!”
空空被逗得浅浅一笑:“那明日再帮你买。”
“我才不要!”小松枝不屑的一哼哼:“我有我爹给我买衣裳。”
“嗯。”空空的笑就僵住了,转身和煦的问他们:“想吃点什么?我这里有你们吃得惯的菜。”
“是嘛是嘛?”小松枝好奇的从益算的怀里探出半个身子想要去看空空在煮什么,认真的评价:“我和我娘都不爱吃没味道的东西!”
益算拍了拍小松枝圆滚滚的屁股,告诉他:“不可以没礼貌。”
“但是!”小松枝瞪空空一眼,又小声的凑来益算耳边,古灵精怪道:“我看他好像喜欢你!”
把益算说的脸一红,又转头大声对空空道:“我爹说了,要是我以后看见了喜欢我娘的男人,就叫我用刀砍他们的屁股!”
空空不置可否,故意似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淡淡笑道:“希望它明天还在?”
“你还真敢喜欢我娘啊!我要咬死你!咬死你!我要告诉我爹!”
小松枝气恼的张牙舞爪,益算拦不住,完全不是个能管住孩子的人,只好抱歉的抱了小松枝出去。
一把把孩子丢在地上,小家伙立刻就恼了,生气的问益算:“娘亲亲!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话的?”
益算只觉得她教育孩子很失败,蹲下来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希望他安静一点。
换以前的益算,早给他屁股揍开花了,但现在,她只是不想梦里的事情重演。
小松枝被亲过后果然安静了不少,小大人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大眼睛珠子轱辘轱辘的转,认真的告诉益算:“虽然我很喜欢娘亲亲,但是今天的事情我还是会告诉爹爹的,我看见这个男人抱你了!”
益算不敢还嘴,她想说空空要是不抱,你我早被石头砸晕,淹死在水里了。
但她问心有愧,不敢多言。
干笑的又亲了儿子一口:“你晚饭想吃什么呀?”
小松枝傻乎乎的愣在原地,突然一回头,果然就看见空空痴迷的拿着锅铲看着自己的娘亲。
回头再看益算,眼神虽然盯着自己不动,表情也没有异样,但小松枝知道,娘亲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因为这个男人,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