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你最终还是成功击杀了面具柳叶？”
黑暗里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物在蠢蠢欲动。
神捕楚虚空正置身黑暗里，他的语声低沉如蠢蠢欲动的蛇蝎。
这是刑部最隐秘的一间牢房，隔绝天光，终年黑暗。
空气流窜到此处也变得潮湿腐臭了。
林府灭门一案经历三次重审以及失魂剑金冢的突然翻供而与昔年乘风山庄灭门一案合宗调查。
第七次提审时，金冢要求必须先把自己彻头彻尾地隐蔽起来才肯继续陈述更详细的证词。
那些证词每一句都易招来杀机，金冢做了近十年杀手，有六年都沉溺在奢侈享受中，他已很怕死。
为了获取更详细的证词以尽早结案，楚虚空只得当庭应允了金冢的要求。
“有个地方绝对隐蔽，就算苍蝇在未经我批准的情况下也休想飞进去。”
这个地方叫死穴。
现在楚虚空与金冢两人就置身死穴。
死穴果然够隐蔽。
没有任何光线，一进入里面就全是黑暗。
一进入里面就像坠到一个漫无尽头的梦魇中。
黑暗围困了他们，也隔离了他们，唯一能感应到对方存在的办法就是用心倾听对方的说话声。
“今天这里只有我一人来提审你，机会也只有一次，你若能把真相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洗清自己的冤枉，我可以就这么放你走。”
对此刻的金冢而言，不会有条件比这更优厚了。
牢狱的饭吃着简直比阴沟里堆积的秽物还臭。
金冢每顿饭几乎都吃一半吐一半，被狱卒发现，总要棍棒相加，揍得他把剩下的一半合着胆汁也吐出来。
牢狱生活他已受够了，他宁愿做杀手像柳叶一样到处被追杀。
至少那样不会顿顿吃散发霉臭的饭，也不会天天五花大绑地躺在湿冷的黑暗里。
今天这里为他也准备了一顿饭。
不再散发霉臭，而是满桌浓香沁脾的山珍海味。
楚虚空深懂要一个人爽快地讲话，就得先让这个人有好心情。
楚虚空也深懂此刻想金冢有好心情，没什么比给他一桌佳肴更合适的办法了。
金冢的胃早就需要好好补一下暖一下。
金冢慢条斯理地吃这顿饭。
他擅于享受的特点又完美地体现出来。
尽管他的肚已咕咕叫，但他还是以享受为重。
享受当然不是和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狼吞虎咽。
享受是每种味道都要齿颊留香，品尝足够才吞下去。
他坚信自己是世间最会享受尤其是对美食有品鉴力的人。
他吃得实在太慢，幸好楚虚空有一点和他相同，就是耐性好。
“昔有乔寒，今有楚虚空。”
黑暗的对面终于响起了饱满的打嗝声：
“你进刑部才两个月就破获陈年悬案十一宗，效率之快，手段之奇，比昔年乔寒可厉害多了。”
楚虚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等友好：
“今天不必你费心地对我和乔寒进行任何评说，你只需把你知道的一切通通交代给我就够了。”
别人的好态度，自己的好心情，金冢如果再不老实交代，就太不是东西了。
金冢是东西，吃饱肚子后甚至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一个东西。
金冢继续打嗝：“你急什么？至少等我这几个嗝打完再说。”
楚虚空那一面的黑暗重又寂静如死。
他等金冢打完这几个隔。
可金冢却一连打了十七八个嗝，而且一个比一个悠长饱满。
“你应该为这些嗝感到庆幸。”
金冢的声音能清清楚楚地让楚虚空幻想到他正全身心放松地笑得灿烂：
“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虚空不知道，也懒于知道。
但他还是慎重地听金冢说下去。
“因为这些嗝表示我今天吃得很饱很满意，我有足够的好心情来详细地向你陈述你早就迫切想听的真相。”
他没有感激楚虚空为他准备这顿盛宴，反倒要楚虚空感激他吃得很饱很满意。
这样的东西若不是可爱，还有什么东西算可爱？
楚虚空终于意识到他的可爱，全身心也跟着放松。
楚虚空放松地听他讲述足以令人瞬间精神紧绷的真相。
真相的开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好巧”。
——“好巧，你这里叫死穴，我们那个杀手组织的秘密总坛也叫死穴。
不过我不知道那里和这里是不是一样完全黑暗，只有失手的杀手才会被请到那里去与我们老大喝酒，之后便杳无音讯。
我从没失过手，所以我也从未得到去那里的荣幸。”
他停顿了一下，惊讶地说：“我才发现你今天没有给我准备酒。”
楚虚空冷淡地问：“你想喝酒？”
一提到酒，楚虚空的态度就有些变了。
金冢理直气壮：“面对满桌佳肴而无酒，就和面对一个身材娇好的裸女而无床一样，真扫兴。”
楚虚空也理直气壮：“我需要你陈述真相时一直保持绝对的清醒。”
他在刻意效仿金冢此刻的语气，他发觉这种语气微妙地改善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
金冢哭笑不得：“谁说绝对的清醒就不能喝酒？你不知道有种人恰恰是酒喝得越多越清醒么？”
楚虚空的声音充满笑意：“反正今天这里没给你准备酒，你也别奢求我会现在给你出去拿瓶酒来补偿你，关于酒的问题到此为止，我不想破坏你的好心情，你也别破坏我的好心情。”
金冢沮丧：“可我现在的好心情已经被你破坏了。”
楚虚空说：“你是想现在喝到酒，还是以后都能喝到酒？”
金冢听不懂。
楚虚空说：“你是想图一时爽快而终生被囚，还是先忍一忍，讲完真相令我满意之后获得真正的自由？”
金冢听懂了，他不傻。
如果他傻，那天就杀不掉面具柳叶。
如果他傻，就不会在特殊情况下还深谙享受的秘诀。
可他毕竟不知道，享受和别的很多事一样，都需要抓准时机，见好就收。
他刚才就差点没收住。
他笑嘻嘻地说：“我刚才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而已，想不到我根本不是这块料，气氛反倒被搞僵了。”
楚虚空的语声又淡如往事：“既然这样，你就赶紧进入正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