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绫掉下悬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她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并未丧命。容绫被困在漩涡中,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她奋力往漩涡的外缘游去,挣扎了许久才得以逃脱。她浮出水面,回想着刚才的经历,仍心有余悸。白洛娆的毒药、悬崖、漩涡,接二连三的危险都没能将自己置于死地,可见自己命不该绝。既然上苍不让自己死,那便活着吧。容绫望着高耸入云的悬崖,不禁想起了穆承影。她想,穆郎明知自己是楚游的女儿,还愿意娶自己,可见他仍是爱着自己的。可是自己又有何颜面留在他身边呢?也许他现在不介意自己的身世,可是多年之后呢?他能一辈子不计较吗?更何况,穆家人对楚游恨之入骨,倘若他们知道自己是楚游的女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自己的。既然没有结果,那便长痛不如短痛,尽早离开他吧。如今娘亲已逝,卧龙岛又危在旦夕,自己也该回去了……想通之后,她最终狠下心来,朝着远方游去。
容绫回到卧龙岛时已是半夜,她艰难地游到岸边,刚站起来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阵阵海风袭来,容绫浑身冰冷,几乎快要冻僵了。她又累又困,眸子渐渐合上了。迷迷糊糊中,容绫闻到一股血腥味。她努力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才注意到沙滩上布满兵器和凝固的血液,甚至还有一些断臂残肢。看到这场面,容绫不由得毛骨悚然。她不敢想象,这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屠戮,才会变得如此可怖……容绫环视四周,卧龙岛阴森森的,一个人也不见,似乎连风声都格外诡异。若凝姑姑和师姐妹们到哪里去了呢?莫非她们已经……容绫不敢再想,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她咬咬牙,挣扎着站起来,往卧龙山庄的方向走去。
容绫回到庄里,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她发疯似的在各个院落寻找着姐妹们,却一个也没有见到。她呼唤着她们的名字,星瑶、二师姐、玉练……甚至连离开卧龙岛许久的月瑶,她也没有忘记呼喊。可是空荡荡的山庄里,答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寒冷不停地侵袭着容绫的身躯,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大厅,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只剩自己一人,这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哭泣许久,容绫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往外跑去。很快,她来到龙姬的房间,打开了密道的机关。密道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容绫扶着墙壁往里走去,不久便来到了尽头。密室里点着几支蜡烛,借着烛光,她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容绫走到那人身边,发现对方是若凝。“若凝姑姑,你没事吧?”容绫蹲下来,摇了摇她的肩膀。若凝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来者是容绫,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阿绫,你回来了。”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若凝姑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容绫忙问。
“岛主呢?”若凝问道,“岛主回来没有?”
容绫的目光黯淡下来,低声道:“师父她……回不来了。”
“岛主怎么了?”若凝抓住容绫的衣袖,紧张地问。
容绫强忍着眼泪,回道:“师父已经逝去了。”
“怎么会这样?”若凝惊道,“岛主的武功那么高,她怎么会死呢?”
“是我没有保护好师父。”容绫自责地说。
若凝松开手,绝望地靠在墙壁上,喃喃道:“岛主……死了……卧龙岛也没了……”
“卧龙岛发生了什么?”容绫问道,“姐妹们都到哪儿去了?”
“前些日子,卧龙岛一直风平浪静。昨天,白帮主大婚,苏啸南带着星瑶和几个姑娘去雪岛祝贺。野原优子的部下趁虚而入,连夜袭击卧龙岛。当时已是半夜,我们没有防备,死伤甚多……”若凝的声音哽咽了,无法继续说下去。
“又是野原优子!”容绫愤恨地说,“我非杀了她不可!”
若凝喉咙一热,喷出一口鲜血。容绫赶紧用袖子为她拭去血迹,问道:“若凝姑姑,你怎么样了?”
“我命不久矣。”若凝艰难地说,“我之所以留着这口气,就是为了等岛主回来。如今她不会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我带你去找大夫医治。”容绫试图扶起若凝,可是她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不必了。”若凝摇了摇头,“我的伤势,我自己最清楚。”
“若凝姑姑,你会好起来的。”
“昨夜倭寇入侵,杀死众多弟子,并强占了卧龙山庄。黎明时分,白帮主率人赶来支援,与倭寇发生了一场恶战。后来,倭寇溃不成军,仓皇逃去。岛内的幸存者和飞雪帮的人去追击倭寇,至今未归,也不知怎么样了。我身受重伤,故而没有跟去……阿绫,我坚持不了多久了。从今以后,卧龙岛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要守住它,不能让它落入倭寇之手。”
“若凝姑姑……”容绫欲言又止,眼泪簌簌滑落。
“守住它……”若凝呆呆看着墙上的蜡烛,眼里有泪光闪烁。
“若凝姑姑,我扶你出去,你需要卧床休息。”说着,容绫搀起若凝。若凝拿起地上的一个长形物件,小心地抱在怀里。容绫问道:“姑姑,这是什么?”
“琴。”若凝说道。
容绫忽然想起,多年前若凝姑姑很喜欢弹琴,可是这些年来,她却再也没有碰过琴。“姑姑,我来帮你拿吧。”
“不必了。”若凝说,“你扶我到外面去,我想吹吹风。”
容绫点点头,搀着若凝走出了密道。俩人来到院外,若凝指了指亭子,示意容绫扶自己到那里去。容绫把若凝扶到亭子里坐下。若凝坐在石桌前,将琴放在桌上,把布解开。借着灯笼的微光,依稀可见琴上刻着一个“风”字。
容绫说道:“姑姑,外面太冷了,我还是扶你回房休息吧。”
若凝摇了摇头,抚摸着琴,说道:“再怎么休息,也是枉然了。阿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您尽管说。”
“我死后,你要将这把琴和我葬在一起。”
“姑姑,这琴……你已经多年未曾弹过了。”
“是的,多年未曾弹过了。”说着,她轻轻拨动琴弦。琴音响起,宛如天籁。若凝轻启朱唇,轻轻唱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她的歌声配上凄凉的琴音,悲伤得夺人魂魄。容绫听着琴声,所有伤心事一齐涌上心头,她不禁垂下眼眸,低声啜泣。
一曲弹完,若凝的眼泪掉在琴弦上。她叹息一声,幽幽道:“这琴,是我的夫君送给我的。以前,我伤心时便会弹这首《夜雨》,他一听到就会立刻来哄我。”
容绫擦了擦泪,抬头道:“姑姑有过夫君?这些年来,您从未提起过他。”
“陌路之人,又何必提起呢?”
“阿绫不明白。”
“几年前,岛主患病,需要千年灵芝入药。一天夜里,我去到神雾山,自称是颜临风的亡妻,向他讨要灵芝。那一晚,他以为是在做梦,第二天便派人四处寻找灵芝,并将它放到我指定的地方。后来,我拿了灵芝,便回来了。”
“他怎么会连真人和梦境都分不清呢?”
“因为我和他的妻子一模一样,而他料定妻子已死。除了梦,还能怎么解释呢?”
“也许他的妻子没死啊。”
“连你都想到了,他为什么想不到呢?”
“莫非,莫非姑姑就是他的妻子?”
“是的。”
“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他的属下殷无蕙陷害我与别的男子有染。他相信了。我为证清白,抱着他送我的琴,投海自尽。后来,被岛主所救。”
“姑姑,你要坚持住,以后我们去找殷无蕙算账。”
“我告诉你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替我报仇。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他……”
“姑姑,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应该回去找他。”
“我五年前回去找他时,原本想与他相认,可是看到殷无蕙还在他身边,我终于彻底死心了。回来之后,我便收起了这琴。”
“姑姑能收起这琴,却收不起对他的情,这又是何苦呢?姑姑有所不知,我也曾经与颜掌门有过一面之缘。”
“你见过他?”若凝的眼里有一丝疑惑,“他还好吗?”
“他一切都好,只是孑然一身。他至今未娶,也许就是因为心里想着你。”
“你替我劝劝他,找个好姑娘,忘记过去。”
“您这又是何苦呢?回去找他吧,以后再也不要分开。”
“其实,我们从未分开过。当我立在风中,便是在他怀里。正如此刻。”她微微仰头,发丝在风中轻轻飞舞,仿佛是心上人在拨弄。
容绫这才明白,若凝姑姑时常独自在海边吹风,竟然为了思念夫君。
若凝看着琴,黯然道:“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白乐天的诗。他为了我,放下了刀剑,每天拿着白乐天的诗诵读。我还记得,我们最喜欢读那首《长相思》——‘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只可惜我配不上他,不能与他做远方兽,更不能做连理枝。现在,他应该放下诗书,重拾刀剑了吧……”
“姑姑,回去吧。”容绫劝道。
“罢了……”若凝话音未落,突然捂住胸口,看起来很是痛苦。
“姑姑你怎么了?”容绫赶紧扶住她。
若凝无力地倒在容绫怀里,痛苦得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她的手垂落在琴上,一声短促的弦音宣告了她的死亡。容绫抱紧若凝,眼泪不停地落下。悲伤如长蛇似的缠住了她,使她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不知哭了多久,容绫渐渐恢复了理智。她扶起若凝,将她的遗体背到了前厅。若凝姑姑陪伴自己多年,在岛内,除了师父,就数她对自己最好了。如今,这两个疼爱自己的人相继去世,容绫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依靠,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容绫跪在若凝的遗体前,眼泪不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