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现世 1.4
书名:无解之逐阳 作者:佚鸣 本章字数:4971字 发布时间:2023-02-08

大陆的南方,雪门要塞南侧的平原之中,一个矮个子正匆匆赶路。他胸前挂满的各类奖章撞到一起,叮当作响,惹得旁人都不自觉地对他报以好奇的,俯视的目光。

这矮个子人到中年,已经留起长长的胡须了,却依然只有一米出头。他不时环顾四周,若是对上俯视的视线,就恼怒地快速转过头去。脑袋摇过来又摆过去多次,他终于也感到疲倦,便将目光穿过城门,远远停在一座田庄之上。

数十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正拿着石制农具,在土地上弯腰劳作。几个穿粗糙布衣的人则拿着鞭子,坐在田埂边上闲聊。他们不时向田里望望,望见停手休息的农夫,便站起身跑过去,挥鞭抽打,打得他们痛苦哀嚎。

矮个子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整个皇朝里,南南北北的各种田庄他都见过,最不喜欢的就是南部这种形式。他最喜欢的,在最北边,靠近都城圣光城的那些小小的田庄与牧场。因为太靠近皇上的脚边,在那片土地上,拥有一大片土地,或是过于压迫下属,反而显得危险异常。特别是在功陛下下令打压世家贵族之后,那些大家族慌忙烧毁了数百年来热衷修订的族谱,又连夜将大片的土地划为一些小小的田庄,改变族人的姓氏,妄图逃过一劫。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愉快!虽说后来又有些新的权贵到处兼并土地,但比起其他地方的田庄,那里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还是最为快活惬意的。

但话又说回来,能待在快活惬意的圣光城附近的人,又有谁没点家世背景的呢?

矮个子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天空。魔剑裂缝以北,但离圣光城远一些的土地,几乎都被各个士族吞并得一干二净。功陛下改革的话语光是穿过圣光城的周边,便已显得有些艰难,而那些土地不在都城附近的大地主们则继续坐拥万顷良田,族人各处为政,权势熏天。

中部的土地,更是可望而不可求!北方的权贵家族尚有兴衰,中部的堡垒却永远不会易手,只会凋亡。只因那些软弱到让堡垒易手的人,早就在战争中失去了家园。所以,所有想要富贵的,想要发达的,便铤而走险,一窝蜂地全来到了这到处都是暗族人的南部。他们把一群群的暗族奴隶圈到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上,又怕他们反抗,只给他们发笨重的农具,不给他们互相说话。另一伙人,就是这矮个子所属的——南部军人,则骑着马到处晃悠,就等着哪个农庄出现叛乱,便一拥而上,杀些叛乱的奴隶立功。

这种事情做的久了,难免让人感到烦躁。更让人烦躁的是,连这种样子的田庄都快占满了整个南部,而北方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人却还在不断的南下。眼下,军队已经像是一个快被撑裂的木桶,没有战事又没有叛乱的军人到处游荡,那些底层的,不时还得愤愤不平地做些体力活,好填补自己的饥肠。在这缺乏建功立业机会的时代里,窝里斗的事情,便显得稀疏平常。

他走过城门,收回了目光。前方,石头垒起的塔楼将高大的阴影投向四周。他从来不喜欢圣教的这些神塔,这些破石头一点都没学到木制大殿的那些美丽之处,还非要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他甚至觉得,圣教的好多东西都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也不知如果《史经》中那位宣扬圣教的神使未曾出现,这片土地上的信仰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不过,这些也都和他没有关系吧?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反正他还是得常常往这里跑的,谁叫他有个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上司呢?

他又摇了摇头。他怎么能抱怨都督呢?若不是都督不以貌取人,提拔并重用了他,他又怎么可能身居如此高位?

他直直往石塔深处走去,周围人畏惧地让出道路。带着深深的崇敬,他轻轻地敲了敲一扇木门,“都督,我有急事需要禀报。”

不一会儿,门扉开启,矮个子情不自禁地错开目光。门内的人俨然“丑陋”二字的现实化身,他额头上凹下去了一块,耳朵长,大小眼,堆叠的肌肉挤满了宽大的脸庞,满头的白发杂乱无章。有着这样的外貌,倒也不难理解他为何不喜欢以貌取人了。

“艾将军?来!我们进里面讲吧!”那都督虽算不上高,但在这矮个子面前,依然是一个大块头。此人便是圣光皇朝南部二十八州都督,南部军的最高统帅,泉涌。很少有人质疑他卓越的能力,否则,以他那骇人的形象,又无特别显著的家世背景,又如何可能贵为都督?

那矮个子,南粮州刺史,艾敏将军,顺从地跟随他进入门内。等关门的声音一响,他便着急地低声讲述起来,“都督,出大事了!雪门那边传来消息,黄大人突然把他的妻儿送到南边来避难,消息却给人截了!毕将军是在他们到了雪门时才知道的,还加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继续南下,结果刚出雪门不远,这队人就遭到伏击!”

“等会儿!”泉涌又推了推门,蹲下身,手扶到艾敏的肩膀上,眉头紧锁。户部尚书黄济忽然把妻儿往南部送?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这一派的人可都是把户部的金银当作靠山的!更何况,黄公子又是那副模样……

户部尚书黄济老来得子,爱子心切,又病态般地厌恶这肮脏的世道,因此竟不愿儿子黄钟继承他那满是勾心斗角的事业,反倒将他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用金银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不让他接触这世间的任何纷扰。世家里其他利益熏天的人也因此多次提醒甚至威胁他,可他竟宁愿将那些关乎家族兴衰的继承权利交给叔侄,也希望儿子能尽可能晚地接触那些虚伪可憎的人情世故。

黄钟这孩子也确实是又孝顺又可爱,天生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而这也更助长了黄济的溺爱。一般纨绔子弟往往都狂傲暴躁,可黄钟却格外天真善良。他看到父母衣装朴素却乐意用华服将他装扮,便认为施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善事,家里的佣人也竟被他当作施舍自己的大恩人。爱子心切的父母得知了这一想法,反倒称赞儿子的善良体贴当真是令圣贤都自愧不如!这样的宝贝儿子又怎么会有什么过错呢?在这溺爱之下,黄钟总爱将父母送给自己的金银玩物施舍给街边行人,仿佛那是随手就能变出来的东西似的。纤细的内心与过度的溺爱让他越来越脆弱,当他的父母惊觉彼此已无法负担他过度的施舍时,他已变得像是一颗一碰就碎的玻璃珠一样。父母用最为委婉的语言拒绝他索求礼物或是施舍时,他那对拮据毫无概念的心都会急速纠紧,好似父母忽然不爱他了,甚至会忧郁得大病一场!

纵使黄济家底殷实,经营国库又富有手腕,又怎么支撑得住这傻孩子那无尽的施舍!可眼看那天天为他接风洗尘的孝顺儿子只因知晓了微量的现实就在病床上呻吟,他又如何忍心出手责罚?和他解释金银的珍贵岂不是在说他幼时是在一直犯错?那简直会将这脆弱的孩子彻底逼疯!黄济想尽办法让儿子少与生人接触,儿子却又总爱跑去市井之中,用施舍换取内心的快乐,他的发妻更是对儿子言听计从!就这样,一度高风亮节乐于施舍的黄尚书,到头来竟不得不偷偷挪用国库,才能小心地维系住那支撑起儿子整个人格的幻象!

因此,若非出了大事,黄济又怎么可能把这么脆弱的儿子送往他方?泉涌的眉头愈发紧蹙,“一件事一件事地来!黄大人把黄公子都送走了?”

“对啊!”艾敏焦急地喊道,“黄公子那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他这只能是送他们来避难啊!毕将军也在雪门里问了黄夫人了,黄夫人说黄大人看上去确实遇到了麻烦,但她声称不要紧。”

她当然得说不要紧,泉涌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先接着说!消息什么时候发来的?”

“她们坐马车出发的同时,黄大人派人快马加鞭赶来送信。”

抓紧逃跑,更像是走投无路了,“毕将军派了多少人护送夫人和公子?”他继续追问。

“一百,都是信得过的。黄大人也派了一百个卫士。”艾敏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严肃而准确地答道。

“嗯,伏击怎么回事?”

“……很邪门!”艾敏忽然有些犹豫。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按照雪门那边的说法,没人直接看到伏击过程。他们先在群山的出口处把巡逻的一屯五十号人杀了个干净,又在雪门往南三公里左右的直道上,全歼了那二百个守卫,掳走了夫人和公子,逃之夭夭。最邪门的是——跑的最远的,还没跑开几百米远,就被干掉了。”艾敏擦了擦额头的汗滴。

“尸体情况呢?”

“全被扔到悬崖下了,毕将军派了人去调查,但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之前说的都是根据现场的血迹推断的。他们想要掩盖什么……”

“这不是关键,”泉涌站起身来,沉思了片刻,“你先回衙门吧,把信得过的,尤其得是和任家没有联系的将军都集合起来,先把这事告诉他们,我再考虑考虑就来。”

“是!”矮子匆忙推门离开,泉涌则缓缓关上门,沉着脸踱步到祭坛前,缓缓跪下。

暗族入侵?窝里斗也不是不可能,前任都督任荣的势力……不!这都不是关键!

泉涌双手叉开,十指相碰,放于胸前,便感到心中似有清风拂过,吹散了焦躁。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是啊,这都不是关键。黄济陷入大麻烦了,这简直是在交代后事了。这才是关键,宰相至今为止甚至没有向他们伸出过橄榄枝,兵部尚书之前反倒是和任家那一派走的近些,朝中各派都不愿意与他结盟,这样一来,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他匆忙起身,像是在逃开那神的祭坛。真是亵渎!他想,怎么能在神的祭坛上想这样的事?

他阴着脸走出石塔,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满天的乌云憋得人近乎喘不过气。他低头望向地面。他和黄济还结过义呢,那时,黄济空有一腔热血,羡慕他的深谋远虑,他则疲倦于南部的明争暗斗,羡慕着黄济的高风亮节。但到了现在,黄济变得越来越苟且,他却渐渐有了余裕,还到神塔祈祷?再怎么去弥补,他都得不了什么好报了吧。但主教们说过,他能得到救赎的……而且,小钟……因为结义的关系,他时常拜访黄家,也倒觉得这个娇生惯养的小贤侄的确非常惹人怜爱。他向来就对孩子们没什么脾气,小钟这孩子又那么信任他……每次都还给他捶背……他要是背叛他们……

泉涌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在书信往来中,黄济都没告诉他自己出了任何麻烦,怎么也不能怪他见死不救吧?再说,这也算不得自私,他还得为下属们的生死着想啊!

黑底的白狼军旗在狂风中翻滚,嘶吼,尖利的獠牙正无声地诉说着对鲜血的渴望。看见这面熟悉的旗帜,泉涌不由加快了脚步。是啊,他想,我们是南部的狼军,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变得凶狠残暴的恶狼!只可怜了小钟那孩子……不!我这是怎么了?年轻时那股狠劲呢?有什么好心软的?我是狼!南部的恶狼!接下来才是关键!

泉涌的眼底瞬间充满了决绝,他大步迈入大厅,长桌的尽头已经留出了他的位置。

“都听说了吧?”他用严酷的目光环视全场,与一双双严肃而坚定的眼睛对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样貌总让人情不自禁移开视线,但他们至少已经做好了与他对视的觉悟,“很好。”

他坐入宽大的座椅,“我召各位前来,归根到底,只为一件事,”他的声音响亮而坚定,“决定我们今后的命运!”

两侧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有些困惑地互相对视。

“我们必须接受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黄大人快垮台了,户部要易主了!我知道,你们都受了黄大人的恩惠,我也一样心痛,毕竟他还是我的义兄。”泉涌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们还是得为我们自己考虑!我们的地位,权力,号召力,它们和户部的金子脱不了干系!”

在泉涌接任都督前,南部一直由任氏家族把控。原有的派系根深蒂固,文臣武将互相庇护,泉涌纵使名义上享有充足的人事任命权,却远非能让各方衷心听命之人。因此,为了逐步撼动这名为狼军的大树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他不得不借助外部的资源,打破原有的利益的均衡。而事到如今……他虽勉强站稳了脚跟,可失去了北方提供的利益,失去了金银又得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作为代替,他不确定是否还能继续与那些老势力抗衡。

那些将军纷纷坐直了身子,泉涌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至今为止,北方还没有任何势力向我们抛出橄榄枝。所以,无论这场袭击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等一切尘埃落定,神就再也不会庇护我们了!”

“所以,不管这场袭击是谁策划的,只要他们还没给我们开出条件,只要他们没给我们一条出路,我们就得先行动起来!不管是谁接了黄大人的差,金子总归还是得从南方运往北方,只要控制得住金子和人,只要打散南部原有的那些派系,只要彻底掌控住整个南部战区,我们就还能呼风唤雨!”泉涌弯下身子,他的声音已然近乎低语,将军们也都伸长了脖子,“我们该来一场大洗牌了!”

将军们纷纷骇然地坐直身子——泉涌竟然想要主动挑起内乱,进而控制甚至杀害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从而让狼军的内部不再分裂!

泉涌忽然坐直,摆了摆手,放开了声音,“我知道,我们大家互相之间也有些小矛盾,我也有些对不住大家的地方。”这些人的眼光忽然交错起来,“但等我被赶了下去,等任荣再跑回来,我相信,这里没人能笑得出来。”那些人纷纷面色凝重地沉下头去,“所以,我希望大家这次先团结起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眼底泛着寒光,“认真完成我接下来交代的事。”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震耳的雷声在每个人的心中回荡。倾盆的大雨,逐渐淹没了整个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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