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灯了？

顾青杵在原地，再次试探性的伸出手去抚摸头顶，可影子的头空空如也，手影落在虚无的空白上。

怎么可能？难道是光线的问题？

顾青的心脏越跳越快，他可是学物理的呀，清楚的知道不管是什么光，在空气这种均匀介质中都是直线传播的，被人身体的阻挡，不可能会出现部分缺失或扭曲的阴影啊？

肯定是幻觉！对，最近这段时间，求导与熬夜，导致身体疲惫不堪，出现了幻觉……

可，真的是幻觉吗？

顾青忍不住又去想……

究竟是谁偷走了自己影子的头？这又意味着什么？

顾青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黄色灯光，挪动脚步。

站在门口，贾从南屋里的灯光照在顾青身上，顾青的影子落在走廊的墙上，依然只剩下一副没有头颅的黑色躯体，影子的脚和顾青紧密相连，可这个陪伴十几年的伙伴却第一次让顾青感觉到陌生。

“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贾从南又在抽烟，已经不是先前那根了，他抽烟的时候喜欢深吸一口，而那些烟丝就像影子一样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喂！你能不能别抽了？”顾青恼火的提高音量。

“坐。”

顾青根本坐不下去。

“影子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难道你们盘问我的时候给我吃了什么致幻的药物，比如LSD之类，我产生了幻觉。”

“过多的臆想只会更加疲惫。”

“呵，你能用科学解释吗？”

“跟你说说案情吧。”贾从南朝顾青喷了口烟。

后者并没有咳嗽，反而是吸了一口。

“你接到那个电话许多人都曾接到过，而这些人都会得到一些线索。”贾从南审视着顾青。

“什么？”顾青满脸茫然，“我不知道！”

“你没有吗？”

“我没有啊。”顾青把衣兜裤兜摸了个遍，摊开双手道：“有什么用？”

贾从南眯眼笑道：“我猜，所有的线索加起来，也许就是影子消失的答案。”

“这是科学？”顾青皱着眉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影子消失这种怪谈能放在唯物主义机关的桌子上。

贾从南伸出手掌，在灯下晃了晃，黑色的手影在桌上跳舞。

“这才是科学，不是吗？”

顾青嘴唇有些发苦，缓缓问道：“你信了？”

“我是警察，我不相信。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影子消失之后，会看见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自然也可以看见影子消失的人。”贾从南凝视着顾青，忽然压低声音，一字字道：“现在你告诉我，你看见这个房间里有什么？”

……

“有什么？”贾从南像在逼问，目光凶狠，脸上横肉纵深，挤压出皱纹。

顾青不由得后退，他不知道这是种叫做威严又或者杀气的东西，瞬间充斥在房间里，如果面前的人是警察，一定只与杀人犯隔着一尺的距离。

顾青的心脏跳得极快，避开贾从南的目光，盲目的在房间里寻找。

四面惨白的墙，贴着章程，挂着一面鲜红的旗帜，褪色的沙发旁放着一个文件柜，房间不大，但极朴素的布置依然显得空荡。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看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顾青尽量让自己平静的说话。

贾从南沉吟了片刻，又变成了一副老警察的样子。

“过了一天，你也会消失的，和当初那人答应我的一样。”

顾青愣住了，“消失？”什么意思，他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似乎部分肩膀也已经不见。

顾青心头一紧，难以置信的紧紧追问：“为什么我会消失？”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贾从南往后靠在椅子上，将椅子压得咯吱作响。

“你是个警察！”顾青很恼火这种话竟然从一个唯物主义的人嘴里说出来，而且说话的人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喔，所以我才不会骗你。”

“怎么会是真的，你说清楚，我怎么呢？这个世界怎么呢？”

顾青无法平静，上前一步，唯一的大半截影子带着重量落在木桌上。

贾从南眯眼冷笑道：“有个人曾经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消失之后会回来。”他用手指指着一旁地板上隐约的白圈，“这里，我看不见他，他会有什么东西给我？”

“那里没人！”顾青几乎快疯掉，嘶声道：“我们看见的是一样的！”

“你冷静一点。”

砰！贾从南说这话时已将一只手枪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国家已经禁枪好多好多年了，顾青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块黑森森的金属，沉重，冰冷，的确让人冷静不少。

“你想怎么样？”顾青哀怨的神情显得气势全无。

“我希望你也答应我，真的发生之后，一定回来留下什么。”

顾青目光短暂的停留在手枪上，苦笑道：“原来是真的。”

贾从南叹了口气，他一叹气，威严全无，更是迅速苍老。“总有一天，堆在这里的所有线索就会告诉我们答案。”

顾青陷入沉默，目光贴合在木桌上，有些浅浅的重影似乎正在和现实分离，无法描述，只记得人喝醉酒后，看到的也会是这般迷离的样子。

贾从南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拿烟的功夫，手枪已经不见了。

顾青不是第一次抽烟，贾从南递来时，他只是小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在房间里，无法下沉，就无法修补残缺的黑影。

“这些线索……”顾青站在房间中央。

贾从南从一旁拿来一个烟灰缸，淡淡道：“也许吧，如果那一天到来，我能看见。”烟灰还是落在桌子上，原来流逝的时间会变成焚烧的灰烬是这个意思。

“但，我看见了。”顾青突然开口道：“你说得对，影子消失后能看见一些特别的东西。”

贾从南突然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把抓住顾青，“有什么？”他瞪着双眼，片刻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缓缓坐下，但右手依旧止不住微微发颤。

“一本书。不在白圈里，在你面前的桌上。”

“写着什么？”贾从南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目光在桌面与顾青间穿梭。

顾青试着伸手去摸，但却穿过了那片重影。“我碰不到它。”顾青皱眉，心尖莫名抽痛。

贾从南忽然抓住顾青的手，又无奈的放开，放开之后才叹了口气。原来世上有两种东西真的很能打动人心，漂亮女孩儿的哭泣，沧桑老头的叹息……

顾青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我有办法。”

…

暗紫色的封面，在重影中缓缓翻开第一页，它的一角，被顾青用嘴咬住，咬在空气亦咬在实质般柔软的皮纸上。

这奇怪的动作，让顾青的心头有些闷堵。

贾从南的目光闪过一丝微光，不知道想什么，反正心事很重，钢笔的笔尖停留在小本上，将纸张浸透了一小片。

皮质上散发出兔绒般发亮的白色字迹，顾青缓缓读道：“白昼与黑夜轮换，世界还有第二面，死亡定义肉体枯损，活着是另一种形式，我们才是影子的影子。”

“索见，记录于今年2月12日。”顾青偏头看向已经抄录完的贾从南，疑惑的问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去年12月3日，一名高中老师，嗯……他不适合做个老师。”贾从南有些悲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隐约是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顾青有意伸手去拿，手指竟穿过了虚无的照片，甚至伸到了桌面以下。

与此同时，一只厚实的手掌也迅速穿过了顾青的手臂。

“你正在加速消失！”贾从南震惊的站起来，朝顾青的身体挥了挥手，由于视角的转换，他看见灯光照耀下顾青的身体氤氲着一层朦胧，影子已经跌落到地板上，只剩下一半。

“你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对不对？”

贾从南揉了一把脸，神色复杂的点了一下头。

“那就好。”

“你知道是因为那本书？”贾从南沙哑的开口：“它加快了你消失的速度。”

“现在也不算晚，如果消失是死亡的话，把生命从压抑的世界释放出来，绝对是种恩赐。”

贾从南微微犹豫，并没有将这句话写在本子上。

“你有在记吗？”顾青问，已看不清眼前警察的脸。

贾从南的声音变得很轻，“你早就知道，对吧，你早就想离开……告诉我，是谁对你说的这一切。”

“警官，别再查了，世上有许多东西法律都不适用，也无法审判，比如光明和黑暗，未来和现在……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又或许，没有再见的机会了。”顾青说着翻开了书的下一页，空白的纸张上只留下四个字“看见巡天”。

索见留下的线索戛然而止，在顾青眼中，贾从南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一团，声音像透过深沉的湖泊传到岸上，再听不清。

“看见巡天。”顾青心头默念，像在告别。

房间霎时变得破旧不堪，墙壁斑褪，旗帜腐烂，吊灯上的蜘蛛网更是结满了一片。

然而，在顾青身后突然传来了女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