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11刻街后,戈安洛斯在下一个碰见的幽灵面前站定。他们站在一处稍高的台子上,周围满是断壁残垣。戈安洛斯能看见眼前的幽灵的轮廓很陌生,不过比起简陋的轮廓,里面讲不出形状来的灵魂更重要,他认出了这个幽灵是他的上司,也许变换了个打扮。
“还记得这里吗?”幽灵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话传过来。
“记得。”戈安洛斯回答。“你居然自己来了。”他拿出那个破旧的胸针递给上司,“你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上司指尖有些颤抖——周围是熟悉的景象,眼前是熟悉的事物,碰到胸针的冰凉触感一下倒进他的心,还有火烧着木头的残余气体向他奔涌,他不可能对这些无动于衷。
“你哪里找到的?”上司摸着胸针的磨痕问。
“捡的。”
“你埋伏在长喙鸟的花园里捡的?”
戈安洛斯默认了上司的猜测。他认为,重要的是“捡到的”,捡的地点在哪,有什么人都不重要。
“戈安洛斯……”
戈安洛斯瞬间向后退半步,这家伙的愤怒一下到了极点,不知道又回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他倒也不是怕,只是,但是要是把这件事压着不通知,他一定会给戈安洛斯下达其他无聊的任务,救一个早已疯了的幽灵,或者找一个胸针,他们没有实施感性愿望的余力。
“你还是在我面前站着不动?”上司冰冷的口气简直可以筑一道冰墙,但话里还是留给戈安洛斯一点余地。
要么跑,要么解释。
成长了不少啊。戈安洛斯默默想着。
“老大,”戈安洛斯尽力地说,要叫眼前的男人为上司,他真的有些不习惯。“林姬说了不要为她复仇。你应该清楚。”
上司捏紧胸针,凝视着戈安洛斯。他知道青永在戈安洛斯进入美好未来时,就在用姐姐试探他是否是漏网之鱼,之前也有情报人员报告一个和他们相关的前成员,也有可能美好未来是蓄意安排的诱饵,毕竟,她已经被美好未来扭曲成了神志不清的人,她唯一能利用的一点,就是引出和她一样的人。
“我不明白。”戈安洛斯说,“你求我做这个任务是为了什么?不要忘记我们的目的。”
上司捏紧手里的胸针。他偏偏知道跟戈安洛斯谈什么感情没有用,因为他本来就是没有情感的存在。林姬是他亲生姐姐,是死后世界唯一值得无条件信赖的人,现在她却抛下了他。他想他必须做到的,就是对得起她的牺牲和信任,不再是一个小男孩,而是要做一个毁灭美好未来的首领。
“我承认,这是——一个可能没用任务,一个——你可以不做的帮助。”上司说道这找回了思路,语句通畅了起来,“那天起火之前,林姬就说要把这枚别在她衣领的胸针给我,传递一个信息,可惜之后的大火打乱了一切。一定是我姐姐想办法给你的,看来它还有用。”
“哦,你还是头一次回答我对任务的困惑。”戈安洛斯说道。
上司把胸针藏进衣服内包,硌人的感觉使他很平静:“我被你问烦了。现在来见你主要是给你一点休整时间。今天的任务,不要忘记。”
“知道。”戈安洛斯答。
不得不说,林姬消失了有些可惜。戈安洛斯突然想道。他随即抛开这个想法,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一切终究会逝去。空闲下来的时间,他想去高处看看。
于是昼间起雾时,戈安洛斯在白塔顶端的阁楼里踱步,回忆早已背得烂熟的名单,他认为值得花费记忆粒子想的只有这些。为了绝对保密,他只是跟着情报人员指认人的顺序,在心里排出名单,上司命令他一定记得目标的灵魂形状,因为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容易差错。这种名单,戈安洛斯背过不少。
解决掉的不值得记忆,很快就会忘记,除了有几个反抗特别厉害的;戈安洛斯有时会觉得,他们仍然存在于他身边,随时从只有线条轮廓的黑色世界冒出来,挥着加上智慧的武器,把他一次又一次推向无意识的边缘。但戈安洛斯也会逼迫自己学习他们一击致命。因为他活着,也是一项他的任务。
不过,现在是休息时间,他只想待在塔顶,从左到右地慢慢踏遍所有地板。地板久年失修,但他不在乎这些,他对危险早已麻木,更何况他摔下去也不会消失。
他随意地看着窗外。也许别人看见的窗外是蛮荒的草地溶在雾里,但在戈安洛斯眼里只有单调的白色线条,排得混乱,还在扭动;其实是现在有一阵微风抚乱了草尖,吹动了雾。雾——难得有这么一样他感到亲近的东西,可以模糊线条和他自己。
他欣赏着这些虚构的天象,然后仰望天空,被一层记忆粒子结实覆盖的它更值得他注意。
那上面是不是住着管理长喙鸟行动的掌控者,俯视着他们,嗤笑着他们?因为天空不过是它半透明的地板,高高在上的感觉,才是它享受的。
戈安洛斯也知道,现在不是望天的时候,那些是他潜在目标长喙鸟们正在接近白塔。戈安洛斯把他们的对话话一字不漏全感应到了,因为幽灵说话时需要消耗记忆粒子组成一道道不同的波,一道波代表一个字,戈安洛斯也正是模仿这种波,才能和他们对话。
尚虔棠叽叽喳喳地和长喙鸟的成员们讲话。戈安洛斯不明白,她难道没结合自己身上的疑点想过,作为美好未来养的爪牙,长喙鸟对她别有用心。如果她真的那么短视,也许他不该再和她见面了。
不过,看到尚虔棠捅伤了吴仁后,戈安洛斯即刻更改了主意,继续关注她和长喙鸟的成员们。
现在,尚虔棠站在陈萱泉旁边,在不慌不忙地接受人们的审视,回望人们的眼睛。她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拿着擦干净的刀,身上滴溅的血渗进布料反而成了具有设计感的拼布,在场的每一位发现此刻的她更招人喜爱,不曾有人对她头脑冷静地袭击吴仁这件事不寒而栗。他们开始接受他,除了伊芙保持一贯的作风,给了尚虔棠一张手帕。
“擦干净你的衣服,否则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伊芙丢下这句话,便和于东走进了白塔。在人们短暂的眼神交流中,尚虔棠猜是某个无关她因素让人们对伊芙颇有微词,却不敢言说。
“于东很危险吗?”尚虔棠悄声问陈萱泉,看着离伊芙一步之遥的他背上枪很晃荡,把手帕丢进草丛。伊芙给的东西,她可不敢乱用。
“他疯了。他会突然开枪杀死某个人,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尽管如此,他的枪法还是我们之中最准的,什么战斗他都能存活下来,因此先生默许他可以不用遵守规矩。伊芙刚加入长喙鸟时,就成为了他疯狂幻境里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医师,助长他的臆想每天都有新剧情,手段可真是高明。”陈萱泉语速极快地介绍着,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难怪人们都不愿意提于东。我们要小心他,和她。”尚虔棠沉重地说,交叠的双手提到了胸前。
“我们不该被视为不是我们本身的任何人。”陈萱泉说完便拿出烟结束了谈话,走几步拿出打火机开始点烟。一部分人看准时机,围住尚虔棠并不触碰她,和她有说有笑地走进白塔。仔细看清塔身凸起的地方,尚虔棠随口说了一句:“这真是一座奇特的塔,看起来像凝固的一堆水泡或是脓疱。”
“是头骨,”有人解答,“都是头骨存放地。”
塔内只有很小一束光照明,充满丧葬气息的布条无法胜任遮盖白塔的职责,组成塔壁的东西一览无余。里面有一架架人骨蜷缩着混合在泥土里,成了整齐划一的砖头,弯曲的地方还用碎骨填充,可到达塔顶的螺旋梯是踩上去会发出刺耳咯吱声的铁架。露在外面的头骨密密麻麻像苍蝇复眼,一个个空洞的眼眶中看不出悲喜,无神的看着来访者,宁盛凑近塔壁仔细一个一个地看,热烈地伸手抚摸头骨,喃喃细语着,好像头骨他的宠物。
“里面有些也是兽骨。看,那中央串着一串头骨的是象牙。没想到美好未来剥去人的头骨后,会进行绝妙的切割展示头颅不同视角下多么璀璨。”宁盛的眼神聚焦到一块尖骨头上不肯移开。
“知道你很喜欢骨头了,”哄笑声中,陈萱泉调侃着宁晟,“这塔符合你的口味吧?那么这次的工作好好干啊,小伙子。”
“我们这次需要完成的命令是接触不接受美好未来管辖的聚落,找到聚落的组织人白瑞袅是我们任务的重中之重。”伊芙站在台阶上朝众人伸手,庄重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牵引,“时间有限,请陈萱泉来公布计划。”
“我会分成队给大家说,你不用担心。”
“我们非得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找一个人吗?”宁晟说,“这很有可能让我们白费力气。”
“不用你操心。”陈萱泉低吼了一句。
宁晟不满地皱眉:“连个像样的计划都没有,我怎么服从你们?”
“别以为你无所不知,谁告诉你我没有计划?”陈萱泉把烟头扔到角落,一旁的尚虔棠围观到这已经开始想拉架的话了。
这时,出乎意料地拉枪栓声传来,于东不顾大部分人惊愕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上开了一枪。他的嘴绷紧成一条线,神色好像一个抓到猎物的猎人。
“你在干什么,于东?”伊芙责备道,“厨房的菜都烧焦啦。”
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话,尚虔棠
“上面似乎有人。你没听见脚步声?”于东盯着那螺旋阶梯连接的阁楼。
“那也别乱开枪好吗?来,妹妹和你上去看看。”伊芙登上楼梯,示意于东跟上。
于东端着枪,脚步听起来重,却没有给楼梯造成任何损坏,他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
“你看,根本没有人,”伊芙指着阁楼,“这里只有一套桌椅,没有人喜欢来这里打仗。”
“我坚持是他逃跑了。”于东说。
等到二人下了楼梯,陈萱泉便说该走了。果然又是于东发疯了,这么多疑,要不是伊芙很信任他,于东绝对会被她赶出去。不过看伊芙那先是脸红,觉得陪一个病人玩是不是有损她的形象,稍后撅起嘴和其他人露出轻蔑的表情——于东最爱的“妹妹”是这副样子,陈萱泉简直憋不住笑了!
塔底的人一走,戈安洛斯从容不迫地从塔顶上翻下来。幸亏伊芙根本不想细心检查,坚持自己先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否则于东对准他的枪口一定会发射出一颗子弹。之前戈安洛斯走到估计底下的人看不见的地方停住,一颗子弹就从脚边射过去。戈安洛斯知道他减少休息也要做一件事:
注意一下这个叫于东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