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即便是接受了那些钱,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管是人心,还是情爱都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当一个人真正的喜欢上一个人,可能连他(她)自己都不知道;当一个男人真正的喜欢上一个女人,是绝不愿意轻易的接受那个女人的帮助的。
毕晓娟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是认真的,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更不是什么以退为进。而且他们认识快两年了,她早已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己被他拒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当然十分恼怒和委屈,但正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单纯而又正直的人,从来没有利用过她,更不善于那些蝇营狗苟,她才喜欢他的。
无奈,毕晓娟只能收起了那些钱,气氛有些尴尬和沉闷,毕晓娟鼓起勇气,看着雄隆明的眼睛说道:“其实,我本来也想请假,和你一起回家的。”
她的话让雄隆明愣住了,其实也是被吓住了,在那年月,很少有女孩子这样的大胆和主动,因为一旦弄不好,就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他愣愣地看着毕晓娟,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晓娟捕捉着雄隆明神色间的变化,有些失望,有些失落,决定不难为他了,幽幽轻叹:“但我知道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听到她这样说,雄隆明那颗被猛然高悬起来的心终于安稳地落进了心窝子里,沉默了片刻,他轻轻道:“谢谢你!”
毕晓娟温柔浅笑,一切似在不言中。
傍晚五点半的时候,陈指导员亲自开车送雄隆明去火车站搭车,毕晓娟也想送他,但被他拒绝了。
火车晚点了半个小时,在第三天傍晚五点半才到贤宁,出了出站口,一大帮人力三轮车车夫蜂拥而来抢夺客源。
出站的人,还没有抢客的人多。
一部分人因为行李不多,也为了省钱,选择步行离开。剩下的一部分,估计都还没弄清楚状况,手中的包裹就已经被人给热情的接走了,确切的说应该是被抢走了,估计就是不坐车也不行了。
雄隆明的行李算不上最多的,但也不少,一手提一个,还背了两个,即便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他也没有显出多少疲态,军装依然笔挺,这是两年的军旅生涯养成的好习惯。可能是因为快要到家了的缘故,他的精神看上去显得有些亢奋。
那时候的人们对于军人,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敬,那些三轮车车夫虽然看见了他手上背上的大小行李,但没有人热情到去他的手上抢夺,便是围着,也没有太紧,只有一双双好奇而有期待的眼睛凝聚在他的身上。
不过十九岁大的小伙子,虽然在军队里面操练了两年,但是脸皮子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厚,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发羞涩。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身材中等,并不如何魁梧,但真的很黑,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个黑人。
雄隆明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只有一只右手,左手小臂不见了,半截袖管空荡荡的。
他没有像别的车夫那样过分热情的去抢夺生意,他只是上前很有礼貌的询问,被拒绝后也不纠缠,只是淳朴的微笑,如果被人捷足先登,也只是默不作声的走开。
不知道是手残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实在太黑,又不善言辞,所以他没有招揽到一个客人。但是,雄隆明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便是军人的味道。
他静立在那里,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肩向后张,神色平静而坚毅。两脚很自然的分开六十度,两腿挺直,右手大拇指贴于食指第二关节,两手自然下垂。
微风起,唯有那只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悲伤和落寞。
男人的军姿极为标准,应该是经过多年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看着就像一杆长枪,似乎随时都在准备着,只要需要,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大的速度和力量投掷出去伤敌。
男人感受到雄隆明的目光,并不回避,只是坦然而平静的回迎着,那张黝黑而又粗朴的脸上始终挂着淡然而平和的笑容。
“麻烦,请让一让!”雄隆明礼貌地排开众人,径直走到那中年男人的面前,笑着问道:“叔,走吗?”
男人有些意外,随即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淳朴而又憨直的笑容:“年轻崽去哪里?”
“西河桥渡口。”雄隆明随口应答。
“好。”男人微微一笑,伸出唯一的一只右手,表示他想要帮雄隆明提右手中那个看上去最大也最重的军用提包。
雄隆明没有拒绝,没有多想,自然而然便将右手中的提包递给了男人,男人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雄隆明,眼底深处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接过包裹,转身便大步离去。那个将近四十斤的包裹,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雄隆明快步跟上男人的步伐,他们走到停在路边的十几辆五颜六色的人力三轮车中的一辆,搁置好大小四个包裹,雄隆明上了车,男人蹬着三轮车缓缓驶离了火车站。别看他只有一只手,但是车把手却把的极稳,速度也越来越快。
雄隆明有些担忧:“叔,那个我不急,你可以慢点。”
男人听到了,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速度便稍稍缓了下来。
雄隆明犹豫着要不要问,踌躇了一会,鼓起勇气问道:“叔,你以前当过兵吗?”
“18年。”男人没有回头。
“18年?”雄隆明一脸震惊,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年:“那您现在怎么做这个?”
“废了。”男人依然不回头:“混口饭吃。”
雄隆明沉默,心里却莫名的有些不痛快,忍不住愤愤道:“我看,便是双手健全的人,也未必比得过您。”
男人沉默。沉默即是默认,也是默哀。
雄隆明试探性问道:“您的手?”